母亲千叮万嘱,要她不可生儿育女。但花艳苓诞下了第六胎,才猛然发觉娘的说话绝对有理,已经太迟了。
花艳苓在留诊所内抱着初生的第六个女儿时,一见拖着其他五名子女来探访自己的母亲,就泪如雨下。
花魁泪,一滴一滴,洒落在初生婴儿的衣襟上,那阵子,宁馨儿还在努力酣睡。
柳湘鸾轻叹。
“算了,算了,但愿一枫会改变过来吧!”
怎么会改呢?
这么个小男人,拿了张毕业文凭,就以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理所当然的一屁股坐上洋行的经理位置上去,才算是人家对他的公平处理。绝不翻心一想,自己上无祖荫,下缺经验,做事固然未到家,做人亦是半桶水。
更坏的在念多了两年的书,自命不凡,洋上司多说他几句,他的脸拉得比高他几级的当权者还要长。
谁会巴巴地买他的账!
眼见旁的人晋升神速,心生不忿,益发乱了步伐,终而被摒出局外。
一次跌倒,不足以论英雄。何况,谨记失败的教训,再战江湖,必有进步。除非抵受不了压力,自暴自弃,或明知故犯,变本加厉。
何其不幸,杜一枫在事业上受了挫折,转投效华资机构时,心态变得更敏感,动辄就思疑别人欺负他,要占他便宜,胸襟一窄,处处不肯吃亏,人家会当他老几?当然的变为投闲置散,可有可无。
再受一次打击,非但不图悔改,反而借酒消愁,借赌解闷,两样恶习夹攻之下,成了个废人。
对妻子,早已没有了卿卿我我,郎情妾意,花艳苓对于杜一枫,在结婚三年之后,开始成了一个家里头精力健旺的老妈子和一具供其免费泄欲的躯壳。
曾有那么一晚,花艳苓倦极,硬是推开丈夫,哭嚷:“就是舞客要买大钟,也得经我同意,我还是人不是人?”
杜一枫伸手连连掴了花艳苓两记耳光,抓牢她、双眼发出穷凶极恶的光芒来,说:“今儿个晚上,我偏是要奸定了你,看你怎么样。高士打道的警署在我们街后,你跑去告我吧,说你当杜老志的红阿姑时还未曾遇上暴力,如今人老珠黄,却偏偏遇上了!”
信不信那年头,一个念过大学的男人会说出如此下流卑鄙的话来?
就在这事件的一个月之后,花艳苓就怀了第六胎了。
杜晚晴排行第四。
一兄一姊是杜展晴、杜日晴,分别比晚晴大五及二岁,老三杜现晴是天生低能儿,成了柳湘鸾与花艳苓母女俩的一个伤心得几乎不胜负荷的包袱。
晚晴的弟弟杜又晴,比她小五岁。其间,花艳苓堕胎四次。
到最小的一个女儿杜再晴出生时,晚晴已经近九岁了。
孩子们的名字是柳湘鸾起的。
谁以为专陪人客饮花酒的老举是目不识丁的,是为一错。
以为当老举就一定会答应陪寝的,又是二错。
柳湘鸾在鸨母的悉心扶育下,十岁大已经念遍《红楼梦》、《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十二岁开始念第一本中译的外国名著小说及中英历史。
到十五岁出局陪酒,唐诗宋词,朗朗上口。
席间的应对,引古论今,挥洒自如。
以这样的底子,为几个小孙儿起个比较不从俗的名字,真是太易如反掌了。
杜晚晴一直是外祖母的挚爱。
这份额外恩宠,跟她排行中间有点关系。既非长子,又非老么,被母亲冷落,似乎无可避免,因而大获外祖母的同情,也就顺理成章了。
除了这个原因之外,一定是柳湘鸾独具慧眼。她知道这外孙女儿必是最出色的一个。
杜晚晴从小就跟她的外祖母非常亲近。
连睡觉都是两婆孙一张床。自三岁开始,晚晴每天晚上都要听完故事,才肯睡去。
柳湘鸾说:“晚晴,这些故事,你谨记了,将来对你有很大的好处。”
她的说话总是兑现的。杜晚晴还是长大了之后才知道。
当她小小年纪,由外祖母拖着,到湾仔街市去买菜时,那牛肉档的老板三叔,老以为柳湘鸾是小晚晴的母亲,笑着说:“小妹妹,你脸色白雪雪的,应该叫你母亲多给你煲牛搌搌服汤,行气补血,弄得皮肤白中透红,那才配得上你精致的五官。”
笑得柳湘鸾合不拢嘴,道:“三叔,不是告诉过你,晚晴是我孙女儿了!”
“嘻嘻!对、对、对,差点忘了,你原来已是百岁人魔。”三叔幽她一默,弄得柳湘鸾不辨悲喜。
杜晚晴是真正幼承庭训,她接受的教育是集石塘咀与杜老志两大门派于一身。再加上她个人天生聪敏,摸索、糅合,创造出一个配合时代调子与步伐的模式来,而成为坊间称颂的当今本城天字第一号的交际花。
杜晚晴的寓所在大潭,坐落于南区新开发的一个小山坡上。
沿着山坡,一连筑有几间小白屋。自远处望过去,像在青葱的衣裙里,系着一条白色的腰带,一片素净之中灵灵跃跃地显出生气与活泼来。
每间小白屋都有独立的前后花园,后花园面对一大片的海洋,对岸没有万点灯光的瑰丽,却有无尽无穷的舒坦大道,扩阔了凭栏眺望者的胸襟与心怀,顿生海阔天空的志向。
杜晚晴当日一站到地盘上去时,就决定要自山顶搬到这里来。
此一系列的十间独立洋房,完全没有放到市场上出售,根本无此需要。地皮是属于本城十大富豪之一的金融业巨头乔继琛家族的;承建商呢,是本城首屈一指、国际知名的地产王荣浚杰主持之建基地产集团。
十间美丽绝伦的洋房,单是卖给乔、荣二家的好友宠臣,都要抢个头崩额裂,怎么还会有其他街外客的份儿?
那一阵子,谁能买到大潭这系列名为醉涛小筑的洋房,在市场上立即身价百倍。为什么?因为世界是跟红顶白的世界,人们极度敏感,顶级富豪的一个小小动作,都意味着围在他们旁边的人之兴衰与祸福。
十间房子之中,其中一家为本城钢铁业巨子仇佑昌的宠妾王锦燕买到之后,由王锦燕儿子仇仲贤主持的福昌建筑材料公司,立时三刻获得了几家磁砖与云石厂的总代理权。只为人们奔走相告,荣浚杰跟仇佑昌的交情不但非同凡响,且爱屋及乌,荣浚杰一定也给王锦燕的一房人三分薄面,建筑材料交到仇仲贤的公司去,还愁什么出路?几多人排在荣氏地产公司门口等各种结纳机会而不可得,怎会放过这条借助仇氏家族,沟通荣氏地产生意的机会。
第2节 富豪都一般迷信
又另一间醉涛小筑,卖给纸业翘楚黄醒楠,非但市场起了哄,且影视周刊都立即大造文章。这里头的故事是这样的:黄醒楠的女儿黄正芳跟乔继琛的第三子乔祖恩走得颇近,可是,近期忽然杀出了一个程咬金,就是刚当选的香江小姐傅湘湘。传言说乔家三公子移情别恋了,傅湘湘要跟亿万富豪的掌珠搁手爪,争一日之长短。
绯闻正在坊间传得如火如荼。乔家拥有醉涛小筑的合作建造权益,当然具有直接影响力。于是,乔继琛做的主,卖了一间漂亮的醉涛小筑给黄醒楠,刻意笼络,自然表示乔家倾意于这门可能的儿女亲家,给黄正芳小姐打一支强心针。
人们推测了卖家的好意,又打算探索买家的用心,于是记者走访黄醒楠,问他是不是打算自司徒拔道的华宅迁入大潭,黄醒楠立即否认,笑着说:“怎么会?老伴对住了几十年的房子有根深蒂固的感情,劝她大事装修,将古老摆设扔掉,重新布置,她也坚决不肯,又怎会肯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