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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2 页

 

  “对,三姨。保得住敬慈,也要保得住你,你启程了,我和妈妈就放心。”

  “晚晴,你已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本来我不便再要求什么……”

  晚晴没有等她说下去,拍着她的手背说:“我会尽力,有机会令敬慈早点出狱,我不会放过,你放心。”

  “艳苓,”罗香莲转身向花艳苓说,“的确是你跟汝母积来的福分,才生得这么一个义气女儿。”

  花艳苓点点头,拥抱着这位几十年相交的老姊妹。

  “敬慈一出狱,我们就送他回你身边去。让他好好地在彼邦工作,娶妻生子,让你安度晚年。”

  罗香莲忽然沉默起来,脸上有阵特别的难堪。

  “什么事?三姨?”

  “我连敬慈的女朋友小湄也没有透露真相,敬慈老是想念她,说将来要带她一同到美国去。他还有点怪我不把赴美的消息告诉小湄。我是几经艰辛才劝服了他的。”

  花艳苓立即说:“万万不可告诉小湄,年轻女子的心意怎么样?你知我知,有什么变卦了,一到事不关己,己不劳心的地步,就没有保密的义务可言。何况敬慈的情况特殊,跟小湄的发展不一定顺遂。”

  “对的。我就是这样劝敬慈,人家有父有母,谁会愿意自己的女儿跟随一个坐过牢的男人?”

  “到外地去,重新生活,总会遇到合适的配偶。”花艳苓劝。

  “也只好如此寄望了。只是,如果小湄是个情长的女孩子呢?岂不是辜负她了?”

  “三姨,此事交给我办吧!反正还有好一大段日子,我探悉到真情真相,再商量对策不迟。三姨,你相信我,我不会令敬慈难受。”

  “晚晴,让上天祝福你,这么好心肠的一个人儿,理应有个好归宿。”

  回忆至此,杜晚晴就苦笑。

  好归宿?往哪儿找去?就算有从天而降的一段良缘,自己都不敢伸出手去接,只会畏缩地躲起来,自舐伤口。

  晚晴一个翻身,站起来,决定更衣,到王府饭店楼下餐厅去吃晚饭,欢度自己的二十五岁生日。

  必须停止再作这些与现实距离太远的幻想。

  能占有一天属于自己的时光,能保存一天光洁清白的身子,能摒除一天身心劳累的工作,才是能力范围内可以争取得到的快乐事,不能再奢求了。

  晚晴走到王府饭店内一家上海菜馆去,她觉得生为中国人,在中国的京城内,上中国式的馆子,吃中国菜,这个生日过得特别有意义。

  除了对家人,晚晴二十五年以来,未曾试过把感情发挥得淋漓尽致,如今在爱家之外,也感受到爱国,是一份新鲜、骄傲、祥和的经验。

  上海菜馆作中国式亭台楼阁的布置,一踏进去,两旁站立着的女侍应,都一齐微笑招呼,把杜晚晴迎入内厅,坐到音乐台前的一张桌子上去。音乐台上有位妙龄少女,比晚晴还年轻,眉清目秀,穿一袭湖水蓝的软缎旗袍,在奏弹着琵琶。

  清脆的琴音,在她纤纤十指的扫抚之下,溜出来,传遍每一个馆子的角落,顿把气氛营造得相当优雅,当能使在座的顾客都食欲大振。

  杜晚晴点了菜,叫了酒,自斟自饮、自尝自嚼,韵味、情趣、胃口,全都调高。

  她毕竟是快乐地一杯杯饮完再饮。

  跟酒量一样,所有要承受的困扰与寂寞,经过一段日子的锻炼,都会从容地照单全收。

  她把瓶子内的酒都倒尽了,正要干这最后一杯之时,稍竟看到不远处的一张桌子,坐着一个很好看的男宾客,对着她举杯,微笑。

  是冼崇浩。

  杜晚晴垂下眼皮,定一定神,再抬头,勇敢前望。

  他还在。

  一点不假,今日由长城一站开始,陪着她欢度生日的一个人,仍在跟前。

  是缘吗?

  冼崇浩以双手捧酒杯,举了一举,先饮为敬。

  杜晚晴终于回了礼,在他俩都盈盈一笑,把杯子倒转过来之际,那婉转的琵琶音,煞地中止,只响起“崩”的一声。晚晴惊惶地回转头来,望向音乐台,只见弹琵琶的少女,狼狈地站起来,向宾客鞠躬兼致歉:“对不起,弦断了。”

  弦断了。

  杜晚晴的脸色忽尔青白,有点晕眩。

  是饮酒太多之故?抑或有挥之不去的不安预感?

  冼崇浩没有走过来。

  杜晚晴没有走过去。

  他是尊重她的决定,她却是不自觉的自惭形秽。

  过了这一夜,一切回复正常,就什么都好办。

  杜晚晴回到睡房,留了一张字条,贴在套房的内门上,写:“喝多了,先睡。请你原谅。”许劲大概是原谅了她的,这一夜杜晚晴总算睡得安稳。

  翌晨醒来,许劲并不在房间之内,直至杜晚晴梳洗完毕,她才收到许劲的电话,白酒店大堂摇上来,说:“睡醒了?”

  “嗯,对不起,没赶及起来陪你吃早餐。”

  “不要紧,今天我仍有一连串的会议,要到黄昏后才回来跟你吃晚饭。”

  “别担心,我独个儿也可以到处走走。”

  “你不愁没有伴呢?我刚巧给你寻到个同声同气的导游。”

  “谁?”

  “我在这儿碰见了布力行的得力助手冼崇浩,刚在此公干完毕,正好要玩几天。我跟他相熟的,这年轻小伙子顶会做人,很风趣,我请他陪你玩,担保你会更乐不思蜀,看尽京城的风采。”

  杜晚晴没有造声。

  许劲继续兴致勃勃地说:“半小时后,冼崇浩在大堂等你,他说他认得你。”

  是天缘巧合!

  抑或劫数难逃?

  其实,二者可能并存,更糟糕。

  杜晚晴在颇为复杂的情绪下走落大堂。

  她想,好不好推掉他相陪游玩的好意?何必多生枝节了,对方分明是颗小火焰,扑火的灯蛾,后果堪虞。

  然,冼崇浩既已知道自己与许劲同来,等于晓得杜晚晴的身份,这倒好,消除心理上的压力,不必闪闪缩缩,诸多疑虑与顾忌。看来,也只不过是在这个偶然内,大家做个伴罢了!

  杜晚晴最感不安与难堪的际遇,是跟她交往的人以为她是小家碧玉或大家闺秀,她承担不起的荣誉,令她像个鼠窃狗偷,欺世盗名。

  冼崇浩知道真相,这反而好。

  杜晚晴一想通这个道理,就从容地走到冼崇浩跟前,盈盈浅笑,说:“早晨!”

  冼崇浩精神奕奕地答:“早晨!今天天气甚好,正宜外出到处走走。”

  “要麻烦你做导游了。”说这话时杜晚晴有点腼腆,的确是难为情的,昨天才斩钉截铁地婉拒了对方的邀约,今天就为了许劲的嘱咐而就范,不知道冼崇浩心里怎么想。

  此念一生,杜晚晴粉脸立即泛红。怎么竟思前想后,惴惴不安,就是为了这姓冼的对自己的感受呢?他对自己的印象如此举足轻重吗?这不是杜晚晴一向的作风。

  在杜晚晴身边穿来插去的达官贵人,财阀商贾,实在从没有一个能令她上心。任何言行,杜晚晴都挥洒自如、毫不忌惮、绝无造作。人家的置评,视若等闲。惟其如此,她的言行体态才有着一种极具吸引的潇洒脱俗。

  独独在认识了这冼崇浩之后,就有着不能言宣,不能自己的种种顾忌似的,益发觉着自己的小家子气,因而更令杜晚晴心急。越急呢,越忙乱、越不晓得自处。思潮一往这方面想,就连一双手也像初踏台板的演员,不知往哪儿安顿了。

  冼崇浩的态度倒是轻松而祥和的,他落落大方地对杜晚晴说:“幸亏遇到许主席,否则就没办法令我这两三天的行程变得更多姿多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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