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将她搀扶起来,是荣浚杰,跟他的一位从员。荣浚杰向旁的人嘱咐:“请司机立即开车子来,把杜小姐送回家去。”
杜晚晴忍着痛,着力站在地上,把手臂搭在那个从员肩膀上,步步维艰地走着。
她偶尔抬头看一看那群围观热闹的人群,竟见游子健与杜日晴在。日晴触着了晚晴的目光,立即别过头去,只见游子健拉着她走。
晚晴足踝上的痛楚,向上直冒胸膛,凝聚于心上。
才不过是前后十分钟的光景,大异其趣。
什么叫作大难临头各自飞?此之谓也。
那人还是亲生姊妹,还是在日前才切切实实地接受过自己恩惠的呢!
原来今天是今天,昨日是昨日。前一分钟的利益,抵偿不了现在这一秒钟的负累。
杜晚晴躺回家中床上去时,她因极度痛楚,而放声狂哭,不能自已。
杜晚晴的悲痛固然是因为这次措手不及的意外。
在人前摔这一跤,众手所指,暗自窃笑,几许的人言与侮辱冲着自己而来,杜晚晴还勉强能抵受得住。
毕竟自出道之一日始,她就已经作出最大的心理准备,随时随地会为群众凌辱与唾弃。
她早就练就了横眉冷对千夫指的上乘修养功夫,去好好保护自己。
所没有预料到的,只是这么天竟迟至她宣布收日,才骤然出现。
人生的祸福,从来挡不了。
站到江湖上干活觅食的人,对预计中的风风雨雨,怨不得,一定要默默哑忍。
她杜晚晴是干这一行的,要她承受这一行的风险风暴,绝无怨言,甘之为饴。
令她痛哭、令她难受、令她忍无可忍的是出手打她、推她、凌辱她、谩骂她、责怪她、鄙夷她的不是无知的旁观者,而是受她恩惠的人。
顾世均能够重新站在人前,他妻女能依旧身光颈靓,是谁念旧怀远?是谁感恩图报?
上天并没有安排其他恩客的妻子去给杜晚晴这番折磨,是对她极大的讽刺。
除此之外,扳起指头来细诉杜家骨肉的表现,真是太太令人心寒了。
风尘中人,尚且谨守着绝不食碗面反碗底的江湖规矩,可是,她杜晚晴家里的人呢?
人性凉薄至无可挽救的地步,令她伤心。人心的速变至不能容忍的程度,令她错愕。
家中兄弟姊妹五人,原来只有那个直挺挺地躺在遥远一方的杜现晴,未曾令她失望过。
事实上,晚晴也从没有在现晴身上寄予过任何希望。
不曾寄予希望,才没有引致失望,这算不算是人生极度的悲哀。
事件并不因此而告终,杜晚晴在稍稍疗治了身心的创伤之后,就跑回娘家去,打算等候着杜展晴与杜一枫父子回来,好好地跟他们理论。
花艳苓与柳湘鸾听了杜晚晴对父兄的报告,心就直往下沉。
花艳苓讷讷地说:“已经两天没有回家来了。”
“什么?”杜晚晴问。
“你父兄两天没有回家,摇电话到经纪行去,都推说不在。‘柳湘鸾答,”我们以为他们忙于公事,看来,这些公事,非比寻常。“
花艳苓咬着牙说:“晚晴,我言之在先,这种人,由得他受一次苦,别再救他们了。救得了一次,救不了两次,只会好心遭雷劈,要他们清醒,只有狠下心不再对他们纵容下去。”
叹气道:“你是否考虑清楚了,才说这一番话?他们是你夫你子呢。”
花艳苓答:“对人性弱点完全失控的人,不能再款以仁慈,展晴如是,又晴也如是。妈妈我是觉醒了。你对于高敬康一家,也应有重整心肠的必要了。阿金要吵要闹,你请她到别门别户去继续耍她的把戏好了,既是我们晚晴让高进与高惠掉脸的话,请他们以后别再吃她的饭,省得彼此干净。”
柳湘鸾默不出声。
杜晚晴自然可以估计到什么一回事发生了。
一定是高进与高惠在现场目睹一切,影响了他在小朋友、小同学跟前的自尊,回到家来,向他们母亲发了脾气,以致于把事件闹大,让花艳苓激气,让柳湘鸾伤心。
杜晚晴走近外祖母身边,握着她的手,说:“婆婆,原谅我,诚是一宗意外,完全始料不及。”
柳湘鸾抚弄着杜晚晴的那头鬈发,说:“阿金告诉我,孩子们有着几重的感情关系,她说这关连着高进与高惠的前途。”
“有这么严重吗?”杜晚晴骇异地问。
柳湘鸾没有正面答,她只是继续说:“高进对那姓许的小姐,情有独钟,猜想她是位大富豪的千金吧,那另一位姓什么的,是刚毕业的医生……”
“姓乐,乐明君。”杜晚晴提她。
“对,姓乐,那不是个普通姓氏,想也不是个普通人,故而深得女孩子的心。我们家高惠跟许小姐都看上了乐家少爷,实行逐鹿中原。”
“就为了我的缘故,他们都败下阵来,是不是?”杜晚晴并不愚蠢,这么简单的小孩子事,很容易推断出来。
柳湘鸾点点头。
那头斑白疏落的头发,在杜晚晴眼前摇晃,使人眼花缭乱。
一时间杜晚晴有她的极度迷惘。
她对娘家的所有人都怀疑、都失望、都打算放弃。
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阿金一家竟然天真幼稚至认为高进与高惠可以轻易透过儿女私情,而一登龙门,身价十倍。
如果高进把许秀之追求到手,高惠又能嫁给乐明君,那么下一次本城最大的婚宴就轮到阿金做主人家了?
怎么说呢?人要幼稚起来,可以愚昧到这个无可救药的地步。
就因为社会是富贵荣华、堂而煌之的社会,一有金光灿烂的场面展示人前,人们就妄想自己能成为其中的主角。这种虚荣高攀的心态一经泛滥,就把理智的头脑淹没。
别说婚姻要讲缘分,就算她杜晚晴是身家清白的一个人,没有连累表弟妹出这番丑,他们这个年纪所谈的恋爱,能否结出果实,这真是完全没有把握的未知之数。怎么可以把成败,兜几个圈子而硬套到自己的头上去呢?
高进与高惠只管抬起头、垫高脚、伸长脖子、拼命地往上望,看见了云端的乐础君与荣家辉,因而妒羡交炽,以致紧张自己能否依样画葫芦,攀龙附凤去。
他们怎么不稍稍垂下头,往下看,有多少年轻男女不如自己,既无丰衣足食,又缺求学机缘,苦苦地在人海中载浮载沉,不知何处是岸?
要跟他们阐明这番道理,是多此一举的。
她缓缓地站起来,不打算再说什么了。反正外祖母与母亲跟自己一样,都是无可奈何的受害人。
“大哥如果有消息,请通知我。”
晚晴疲累地走向大门,才一打开了,就跌撞了一个人进来。
“爸爸!”晚晴喊,一伸手就扶着杜一枫。
杜一枫的模样是吓人的,像躲在战壕里几天几夜,捱着饥、抵着渴、防着敌人侵袭、心力交瘁的一个老兵。
他一看见晚晴,如释重负,似已获救,立即抓着她的手臂不放,说:“你回来好了,救救展晴,姓姚的不是好东西,炒股炒蚀了,走个没影儿。股票拿不出来交收,交易所已让我们暂停营业,直至把债项重整偿还为止。我们用的是无限公司注册,等于要负全责,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你帮一帮汝兄吧。”
杜晚晴一直看着他父亲,没有作声。
她在思考着一个严重的问题。
“晚晴,我们并不需要太多钱,只要二千万元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