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杜晚晴失笑。
“我见尽所有的欢场女子,一旦认真地谈起恋爱来,就会奋不顾身,毫无保留地为爱人做着一总的牺牲。晚晴,你为家里头的亲属,尚且如此张罗,将来为冼崇浩有更多委屈要硬吞进肚子里去的话,那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冼崇浩不是等闲之辈,配你的性子,我就更无话可说了。”
杜晚晴细嚼着对方的这一番话,领略是似有还无的。
荣浚杰一拍大腿,就说:“好了,我要讲的话,也不过如是。你有什么事找我商议?”
“我想出让醉涛小筑。”
荣浚杰本想追问原因,其后翻心事已至此,也就不必多言了。只道:“很好,我照市价承让,嘱秘书跟你联络。”
荣浚杰站了起来,告辞。
在跟杜晚晴握手时,他再亲切而诚恳地说:“我的建议仍在短期之内有效,请在必要时重新考虑。”
“谢谢!温哥华风光明媚,住在堡垒之中优哉悠哉,的确有其吸引,我会记住。”
夜里,杜晚晴辗转反侧,老在想荣浚杰的那番话。心头有着至大的不安。
她从枕下再摸出那个鸡血冻的印章来,轻轻的抚弄着。
从北京的地摊子把它买回来,似有一个世纪长。
晚晴想,如果现在没有了冼崇浩,就等于什么都没有了。
不是吗?醉涛小筑树立的花帜,过往迎风摇曳,婀娜多姿。多少豪门阔户,穿来插往,冲刷着生活上应有的寂寞。
自此以后,金盆洗手,闭门谢客。即使有日床头金尽,都决不再重整旗鼓,东山复出了。
英雄与美人,均是不许人间露白头的。
选择这个年纪宣布引退江湖,也是很明智之举。
亲人呢,从今而后,算是分家了。
自柳湘鸾开始的母系一族,应当各家自扫门前雪,不再拖泥带水地混在一块儿,纠缠至殁。醉涛小筑卖出后,自己收好了这枚“玲珑骰子镶红豆”的印章,就要随着冼崇浩过另一种陌生而又梦寐以求的生活了。
“崇浩,崇浩,请你回来吧!”晚晴在心内轻喊,起了又一阵的惶惑。
她怕没有了冼崇浩,丧失了冼崇浩。
杜晚晴从手上拥有很多很多的人和事,忽然变得只拥有冼崇浩。
这个转变原来是脆弱的。
一个人就是自己的一切,其实绝对危险。
难怪听了荣浚杰那含糊的一番话之后,就心惊胆颤,难以成眠。
几经艰辛,才朦胧入睡,忽尔一阵电话铃声,把杜晚晴吵醒了。
“喂,喂?”对方传来急躁之声,“是晚晴吗?”
“崇浩?”晚晴喊,“你在哪儿?”
“我仍在美国,明天要回来了。”
“崇浩,请尽快回到我身边来。”
“晚晴,先答我,你在美联银行有户口吗?”
“什么?”
晚晴觉得奇怪,无端端问这么一个不着边际似的问题。
“我问你,有没有存款在美联银行?”
“有。”
“尽快把户口取消,调离款项。”
“崇浩……”
“回来再说吧!”
晚晴睁着眼,看牢天花板,一时间不知道是梦还是真。
晨早醒来,她盘算着,要不要依照冼崇浩的嘱咐,把钱提出来。
或许应该摇电话找顾世均,将这个情况告诉他。
如果美联银行有迹象不稳而要呼吁存户注意的话,顾世均必会有消息。
他说过从外汇炒卖赚回来的钱,他放在美联银行。
然,晚晴翻心一想,自从被他那妒妻掌掴,弄出丢脸的乱子来以后,好几天都没有顾世均的讯息;照说,他也应该摇个电话来问候自己。如此的杳无音讯,怕是为了另有别情,或许妻子的确令他觉悟前非,不打算跟杜晚晴再有来往。
既如是,何必强人所难。
电话摇进去,被对方误以为用个无聊借口,跟他联络,也就太冤枉、太不得体了。
算了吧!
稍稍留意新闻与坊间的传言,果然有不利于美联银行的消息。都说美联银行的总部在美国,因为承受着中东战役后的种种政治影响,以致一些军火转运生意成了问题;这些生意的银行透支额极巨,一时间周转不来,现金奇缺,谣言当即四起,于是可能引发一次银行挤兑事件。
就为了这个原因,冼崇浩慌忙摇电话回来,要杜晚晴取消存款吗?
杜晚晴有着下意识的迟疑。
心想,如果银行安全稳健,是否调动存款,并不重要。如果银行出问题,自己以内幕消息而幸免于难,似乎对其他的存户于心有愧。
午间新闻,殷法能站出来声称,美联银行绝对稳健,不会出问题,务请存户放心。
杜晚晴吁长长的一口气。
政府发言人尚且如此说,就应该放心了。
谁敢公然欺骗市民群众?
当下,收拾了不安心情,静待冼崇浩回来。
晚晴是在电视荧光幕上看到冼崇浩,先于她见到真人的。
新闻记者云集在机场访问他:“此行往美国,有没有在彼邦得到美联银行是否出事的消息?”
冼崇浩很清楚、很认真地答:“完全没有问题,我曾跟美国银行监管的官员,以及美联银行的总裁会面,举行过一个非常具建设性的会议,对它的营运相当有信心。总裁还幽默地说:”一天在哥尔夫球场上看得见他,等于银行财政健全,不用担心。‘“
电视节目播送之后不久,冼崇浩已抵醉涛小筑。
一脚踏进屋子去,对飞奔出来迎迓他的杜晚晴,不及亲吻,就急急迫问:“你把美联银行的户口结束了没有?”
杜晚晴答:“没有呀!不是说美联银行相当健全,不会有不稳的迹象吗?”
“谁说的?”冼崇浩涨红了脸,盛怒。
杜晚晴有点啼笑皆非,什么叫作“谁说的”?不就是冼崇浩亲口说的呢?
“崇浩,我刚才看了电视新闻,且殷法能也在今早作了同样的宣布。”
“天!”冼崇浩拍着前额,“我怎么会高估了你的智慧。”
对冼崇浩的埋怨,杜晚晴很莫名其妙。
“告诉我,你在美联银行的存款有多少?”
“实数我还不清楚,一定是八位数字无疑。”
“八位数字?”冼崇浩咆哮,“你是否知道,司宪级的公务员劳苦一生,才拿到仅仅八位数字的退休金,还要公诸于世,被群众指指点点,说公务员好拿这么大笔钱退休,活像是纳税人施舍给他似的。要吞掉多少口气,才能有那撮钱去照顾晚年了,你竟然如此轻率,并不听我的话。”
“可是,崇浩……”一时间,杜晚晴语塞。她无法把整件事串连起来。
冼崇浩关心她的财产,可以理解。
他们实际上已经是一个整体,对资产所能产生的保障,赋予一定程度的关注,甚至紧张,是很合情合理的。
然,如果钱放在美联银行不稳阵,而要移师他往,就等于冼崇浩在人前说一套、私下做一套。这两套极端抵触的说法与做法,必有其中一套是真,另一套是伪。
孰真孰假,牵连甚大,杜晚晴愕然。
冼崇浩看到杜晚晴的表情,心知肚明,因而稍稍缓和了语气,说:“世情瞬息万变,谁能担保了下一分钟会有什么事发生?自己赚回来的血汗钱,当然要小心保存,不可冒万分之一的风险。再说,就算政府如何呼吁,仍有一撮谨慎的存户会去把现款提出来,以策万全。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是这撮存户之一呢?”
就这番解释,使精神极度紧张的杜晚晴松弛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