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否约你一同午膳?”
明军轻快地答:“快餐?”
“不,不,我嘱秘书于美国会所订了位置。”
“好,呆会见。”
赛明军跟谢适文才午膳回来,差不多整个建煌写字楼内的人都已知道这个约会。
一时间,明军的办公室其门如市。
同事们借故来研讨公事,跟明军套套交情。那小图又要急急的记下,哪些同事想约明军午膳了。
不是说社会只各家自扫门前雪的社会吗?
没错,然,走对了门路,烧对了灶头,对自己得益极大,这可不能不留心,不快刀斩乱麻,不捷足先登。
世界也是争先恐后,唯恐自己吃了亏的世界。
明军并没有太留意这些变化,她一直埋头苦干,把午膳时谢适文提出的各种问题,写下来,找寻营业数据资料,好代谢适文解答,这对他如何兴建沙田华园广场东翼是有绝对帮助的。
直至小图下班了,明军还是伏在办公桌上写、写、写,或托着腮帮,全神思考一个问题。
突然,台头的对讲机传来声音:“你办公室内有人吗?”
对方这样说。
明军一愣,很下意识地答:“没有。”
“我这就过来,你等着。”
明军整个的呆住了。
那声音,经过了两分钟的细想之后,她才识得是谁。
左思程。
他说,他要来自己的办公室。
还在于问明白她是否独处之后,他说他要过来看自己。
赛明军心如鹿撞,不辨悲喜,不识惊惧。
她只是茫然。
望住门口发呆。
天,左思程跑来找她干什么?
是不是大兴问罪之师?只为自己开罪了谢家三小姐,虽得着了谢适文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表面上过了一个难关;然,左思程与其妻有权仍不买账。
他在暗忖,自己在明。地位上,更是高下分明,他要怎么样作出对付裁决,怕也是适随尊便了吧!
早晚要来的迫害,是始终都躲不开的。
赛明军闭一闭眼,打算引颈就戮。
办公室的门不叩而开,呆见左思程。
他并没有太多的面部表情,活脱脱一个冷血杀手似。
左思程望了明军一眼,说:“你今晚有约吗?”
明军下意识地摇摇头。
“那好,拿回你的手袋,我们走,我有话不宜在此地跟你讲!”
明军呆着,并没有回答。
她很想跟左思程说,有话讲在这里交代吧!
然,明军说不出口来。
左思程之于她,始终有一股不可抗拒的权威。
“走吧!”
对方这么一催促,赛明军就只好站起来。
上了左思程的跑车,一直风驰电掣的驶向南区赤柱。
路上,谁都没说话。
左思程显然是满怀心事的。
赛明军的心差点就要吐出口腔来。
似乎对方一表态,就是自己的末日似。
明军想,不是掉了一份工那么简单,他的行动将代表左思程对自己的、彻底的、毫无保留的赶尽杀绝。
这叫明军怎么受?
左思程若要赛明军立即永远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内,赛明军是肯还是不肯。
肯了,也不只是日后生活成了难题,而是把她这几年来极力保存下来的自尊刹那间粉碎掉。
不可以再一次为了左思程的个人利益,而对赛明军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赛明军在心里想,左思程可以不再珍惜她的痴恋,不再理会她的死活,但他最低限度不能剥夺她赖以生存下去的个人尊严,不能冒犯她以多方争取维护得来的社会地位,不能待薄她以劳力心力挽回来的一份职业。
至于儿子,他可以不认,可以不养,但总不能连左嘉晖的一口安乐茶饭,一处容身之地,一份安乐的生活,都肆意褫夺!
赛明军差一点点就要打哆嗦。
她是越想就越惶恐的。
车子停在赤柱尽头的转弯处。
左思程回转身来,直直的望住赛明军。
“你一点都没有变,为什么?”左思程看牢着赛明军说这句话。
明军不晓得答。
“竟可以跟我们初相识时一模一样,只有更成熟,更有韵味,更有个性,天,为什么如此折磨我,这是谁的错?”
明军吓呆了。
她开始以为是惊慌过度而生的一个幻想。
只好垂下了眼皮,重重的咬一咬口唇。
果有一份清晰的痛苦存在,肯定不是做梦。
左思程突然的抱着头,又把头枕在耢盘上,他的声音微带沙哑,道:“天,是不是上天惩罚我了,我怎么会仍然爱你,仍然在晚上睡梦之中有你的出现。我不要,我不要!”
赛明军抬头望住痛苦地呻吟似的左思程,脑海里乱成一片。她无法整理思路,寻出一个可作依归的源头。
左思程昂起头,摔一摔那撮垂到额前去的头发,两眼竟尽是泪水,缓缓的伸手过去,握着了明军的手,然后说:“是我错,是我应受的惩罚。那许许多多年之前,抵受着工作上重重压力,忍耐着事业上诸般的不如意,我把一份真挚的感情看轻了。
“那年头,充塞着整个脑袋的思想,都是如何脱颖而出?如何平步青云?
“我以为年纪青青的男女恋情,只消热度一过了,就是各行各路,烟消云散。男人毕生的幸福应该在建功立业之上。
“我知道当时自己被人看轻,我怕不能出人头地,我觉得郁郁不得志,于是等机会一放到跟前去时,我就抓紧了。
“我承认我自私,我一直以为没有了我,你依然会挺起胸膛生活下去,创伤只是一份不甘与不忿的组合而已;年青貌美如你,一定很容易另外找到归宿,我不必空自担挂。
“我没有看差你,明军,你生活下去,且生活得比以前更健康、更有志气、更爽快明朗。
“然,我看差了自己,我低估了自己对你付出的感情,高估了我可以忍受没有了你的定力。
“这些年,午夜梦回,无时或缺有你的倩影在。无论如何是挥之不去。
“造物弄人,怎么你会刹地出现在我的生活圈子内。我既惊且喜。然,最矛盾的是可见而不可即。这使我每夜都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我宁可你快快离开建煌,不再成为每天我渴望见到的,而又怕见到的人物。
“精神的折磨无日无之,我怕自己会终于禁耐不住压抑经年的情怀,有那么一刻钟,自办公室里冲到你跟前,拖起你的手就走。哪怕天涯海角,我们重新在一起,重新创造我们的天地。”
赛明军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连眨都没有眨一下,直望住左思程。
人家说要试探对方所说的是否实情,只要望住他的眼神,你就会知悉虚实。
眼睛流露的真情与虚伪,不能遮掩,无从逃避。
赛明军尝试捕捉左思程眸子内盛载的半点瑕疵,然,她始终落空。
明军因而震惊,被思程紧紧提着的双手其实在发抖。
左思程继续说:“明军,我知道再这样子下去,我会发疯,我再不能抵受那种跟你朝夕相见而不可相近,形同陌路的关系。
“我宁可你离开。下意识的反应,我予你一些为难,希望你憎我、怨我、恨我,愤而辞职,走过没影儿。我不要再受这种灵与欲不能合一的折磨。
“可是,一段日子过去后,我必须宣布投降,我必须赶在我思念你至疯狂之前,在我未在精神疲累得近乎崩溃之前,跑到你跟前向你表明一切。
“明军,我爱你,我始终爱你,请原谅过去的一切,请求你。”
忽然的,左思程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