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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页

 

  因为想起孩童时代看一些粤语片,那男主角为环境所迫,把一纸休书交到妻子手上去时,那可怜巴巴的女人,一副欲哭无泪、决意牺牲、以示成全的表情,相信正正是我如今的模样。

  太滑稽了,是不是?

  已经是九十年代的今天,女人还是不能真真正正地独自站起来,仍然希望能靠到男人的肩膊上去。

  一旦没有了依恃,就傍徨、就失色、就无助。

  这封辞职信跟休书何异?

  连一份养活自己的职业,都要失掉了。

  从明天起,茫茫人海,又再浮再沉,不知何日,始登彼岸!

  从前的女人,集饭碗与婚姻于一身。也叫做没法子的事。

  然,身为现代妇女,还如此不智,硬把事业与爱情,押在一场大小之上,真是不可原谅!

  丑妇总要见家翁。我缓缓地站起身来,准备到章德鉴的办公室去。

  身子站直时,只觉腰酸背痛,筋骨松散。

  人要坚挺正直地站到人前去,原来由里而外的要受一点苦。

  多么的无奈。

  我还未伸手推门出去,就有人推门进来。

  彼此都怔一怔。

  互相凝望了一刹那。

  人家说,一刹那可以足永恒。

  是吗?

  我低下头去,不欲对方看到我湿漉漉的目光。

  心里想,我是会记牢这一刻的感觉,怕要在年老时回想从前,也能清晰地想起,如今心头所承受过的震荡,一种类似生离死别的震荡。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浓不可化的强烈感觉。

  纵使难忍的是离情别绪,而非欢愉的山盟海誓,仍属刻骨铭心。

  章德鉴问道:“你刚要出去吗?我阻了你的时间。”

  我走向写字台的一边,趁机昂起头,背着他深呼吸一下,把所有愁绪都硬压下去。

  “没有,没有,请坐。”

  “不坐了,进来只为要告诉你一个消息。”

  我回转身,勇敢地对他微笑,说:“你的喜讯?”

  “嗯。”他竟然晓得脸红,有点期期艾艾地说,“你已有所闻?”

  “不是街知巷闻了吗?”

  无可否认,我这句话是有着酸气的。

  蓦然发觉自己的不得体,立即补救,笑容在一秒钟内浮到脸上去,说:“恭喜,恭喜!我还忘了道贺,太失礼了!”

  “失礼的其实是我,你与致生宣布了喜讯,我还没有什么表示!”

  章德鉴说罢,随即在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来,双手奉上:“这是我买备了多时的礼物,一直打算送你。”

  章德鉴的神情是有点尴尬和紧张的,或者新郎倌总是这模样子。钟致生的确也曾有过这种似笑非笑,腼腆而又慌张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早在听到你的好事近时,就把礼物买下来的,总未有机会相赠。希望合你心意,你会喜欢。”

  我接过了,随口应了一句:“一定喜欢的。”

  抬眼望住章德鉴,他也正在看我。

  我甩一甩那头短发,强自欢笑,说:“其实,你不必送我礼物。”

  理由是:我跟致生已解除婚约。

  可是章德鉴并不知道,他问道:“是俗语所谓亲家两免吗?不成呢,这么些年来,就算是感谢你对我辅助的一点小心意,也是应该的。”

  我笑道:“老板,我回赠给你的礼物,希望你不会太震惊和失望。”

  “什么?”

  我双手奉上了那个白信封。

  章德鉴接过了,有点愕然。显然地,他意会到内里乾坤,于是立时拆阅。

  阅毕,章德鉴慢慢抬起头来看我。

  在他的脸上没有多少惊骇,只有一种淡然的无奈。

  轮到我不想再看他,微垂着头。

  “对不起,不能为章氏继续服务了。”

  说着这话时,我心上翳痛。

  “我明白。”章德鉴说。

  我霍地抬头,问:“你明白?”

  “你要专心做归家娘,是致生的意思吗?”

  世间上多的是美丽的误会,然而,这一个却是残酷的。

  我连在他面前装笑的权利,都得自动放弃。

  何必要在这最后关头还露出马脚来?

  既然是翩然无由而来,也得潇潇洒洒、干干净净而去。

  “祝你永远幸福!”

  我微笑称谢!

  “同样的祝福,给予你和麦小姐!”

  章德鉴把那自信封在手上连连拍打了两下,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转身就离开我的办公室。

  门在快重新关上时,他再探了半个头进来,说:“楚翘,我感谢你,且会怀念你。但,我知道不能留住你!哪一天是你最后一日在章氏上班了?”

  “我有假期,如果你不反对,我的离去将是三个星期之后。”

  “好。我记得你大婚的日子,正正在三个礼拜之后。”他又补充一句:“我比你迟两天!”

  门关上了。

  我拆开章德鉴给我的礼物,一个黑丝绒的锦盒内,放着一只晶光四射的一克拉左右的钻石戒指。

  泪水是不能自已的汩汩而下。

  第37节

  这么漂亮、闪耀、迷人,差不多是每个女人都梦寐以求的理想礼物,由一个自己深爱,却快要跟别个女子成婚的人送出来,那份讽刺,完完全全的盖过感动,令人气愤。

  我流的当然不是喜泪。

  如果我也能获得这种礼物,那么,行将成为章德鉴太太的人,怕要拥有更多更美更惹人妒羡的礼品了!

  事实上,除非麦浩铃不爱章德鉴,否则她根本已经拥有天下。

  像过了一个世纪,我才回到家里去。

  真的,第一次感觉到母亲是我永恒的挚爱,第一次感到家是最安全,最可爱的地方。

  我奔跑到厨房去,一把抱住了母亲,竟然又哭了起来。

  母亲在我蒙尘之时,显得额外的世故与慈爱。

  她什么也没问,只匆匆解下了围裙,环绕着我的肩膊,扶着我,慢步走回客厅去。

  她让我坐了下来,又绞好一条温热的湿毛巾,让我拭了脸,然后静静地陪着我。

  良久,等我平过气来。她才说:“楚翘,你从来不是个哭宝宝。知道吗?你小时候,饿了,也不哭,只干瞪着眼,等我回来给你调教奶水。”

  “妈妈,你那时究竟跑到哪儿去呢?”

  母亲哈哈地笑:“你知道我啦!一屁股坐到麻将台边去,我有些江湖规矩要守,人家手风不顺,要求多搓四个圈,我又有什么不肯的,于是便累你久等了!”

  母亲故意做了个难为情的模样,问我:“你不介意吧?”

  我破涕为笑,笑倒在母亲怀里。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损失了一份儿女私情,却确定了一份骨肉至爱,是值得有余的。

  两情眷恋易,长相厮守难。

  也不是因为吃不着的葡萄是酸的,的确,血浓于水。这份觉醒虽然迟了一点点,仍不算悔之已晚。

  我像个微微发烧的小女孩,困倦地躲在母亲的怀里,图一时的安慰。

  “饿吗?”母亲问。

  我摇头,说:“妈妈,陪我一会好不好?”

  “有什么不好呢?从你出生,我就陪伴你至今只是你没有察觉罢了!”

  说得太对了。我羞愧地对母亲笑。

  “还是个孩子,才哭完了,有哓得笑。”

  “妈,”忽然母亲充满信心,我说:“我已辞职了。”

  母亲吁长长的一口气,面露难色。

  “妈,你别担心,我休息一阵子就去找工作了!”

  “这真是新闻呢,自你出道以来,我并不知道你也需要休息!”

  “我也劳累的!”

  “有些人一边喊辛苦,一边很能自苦中取乐。楚翘,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我看,你是那种人!”

  “妈!”我很无奈。

  “婚姻是婚姻,事业是事业,不必混为一谈。钟致生跟你甚至不是同事,将来也不会朝夕相对,无尴尬之可言。章德鉴跟他也不算太相熟,没有什么人情要兼顾,为什么好好的一份工作,竟要辞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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