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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2 页

 

  “念真,谢谢你的关怀。可是,当一个聆听者实在很痛苦,很烦躁。”

  “听一个自己关心的朋友诉说苦衷,是愉快的责任,请别小觑了自己,也小觑了我!”

  我不能不感动,因而轻声地对念真说:“章德鉴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第39节

  惊呼一声的是念真。

  她也一时语塞。

  当然,教她拿什么话安慰我才好?

  她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以为朋友的疑难只要坦自说出来,就可以在有商有量的情况下解决掉。

  业务上头的难题,或许可以抽丝剥茧,寻出根源,慢慢解决。

  但,感情的千千之结,必是剪不断,理还乱。

  谁都无可奈何!

  念真是过来人。

  可是,能以她的经验,得出个什么法宝来呢?

  答案显而易见,绝不可能。

  她的沉默,一定夹杂着感怀际遇在内。

  念真强自镇静,讷讷地说:“对不起,楚翘。”

  “你没有必要说这句话呢。”我说。

  “不,不,”念真眼有泪光:“我不该从旁怂恿你、影响你了。”

  我握住了她的手,反过来安慰她说:“不要只看今日的成果,我们把眼光放远一点,我仍深信离开钟致生是做对了的事,至于是否因此而得到了章德鉴,那是另外的一个环节,不可混为一谈,念真。”我竭力地令她好过:“我退婚一事,连我母亲都赞成,都予我支持。”

  念真听了这番话,连连点头。

  这世界也真是太难做人了。

  看见朋友有困难,急切地劝她临崖勒马,谁又会想象到崖下是碧海?大难不死的话,竟还有什么好怕?

  我若不承担责任,身边肯说真话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当然需要珍惜如念真的这种朋友。

  跟她分手之后,自己很有点啼笑皆非。怎么聚会里头,反倒由一个伤心失望的人去安慰对方了?

  所以说,谁都不可以依赖谁的慰藉与帮忙,靠得住的人只有自己。

  世上并非少了善心与热情的人,只是一定要他们本身安乐,才可以有余情剩力去扶助别人。

  看,念真只不过一阵子歉疚迷惑,就立时间打消了自己的豪情爽直,扭转头来,要我找借口去抚慰她的惶恐忧疑。

  算了,算了。

  再有什么不称心、不如意、不顺遂、不高兴,全都默默沉淀至心底去,不要再出什么怨言丁。

  在章氏一晃眼好几年,这已是最后的一天了。

  同事们很客气,为我设了饯别的午宴,原本此宴是大伙儿吃一顿晚饭的,他们认为晚上时间比较宽松。可是,我反对。

  在章氏最后的几个星期,自问支撑得很苦。埋首在所有交接功夫上,尚能勉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应付。若在跟同事的应酬场合,要我强颜欢笑,实在是太沉重的负担了。

  吃一顿午饭的时间,最长也只不过是一个钟头多一点点,哪儿还有闲情剩力去串演一出欢乐今宵的折子戏?

  这一天,已是留在章氏最后的工作日。

  我刻意地把自己关在办公室,直至八时多。

  不敢走出去,再跟同事们逐一握别。

  我怕自己忍不住流眼泪。

  小时候,母亲曾把一只自来的小猫抱回家里来,给我作伴。

  小猫初到我们家时,非常非常的屏弱。

  确切地形容它,是身无三两肉,完全的骨瘦如柴。我们母女俩悉心竭意地把它养大。

  才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小猫改头换面,焕然一新,那身光可鉴人的毛色,人见人爱。连小小的一张脸,都充满灵活的表情,透过一对波子似的圆大眼睛,将逗人怜爱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敛。

  我固然对小猫钟爱有加,不可一日无它为伴。连母亲都把它视为家里头不可缺少的生气。

  如是者相伴年余,突然的,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小猫不见了。

  以往每当我放学回家,小猫就立即飞奔过来,在我的脚边转来转去,咪咪地乱叫——直至我抱起亲亲它才肯罢休。

  这天,全屋静悄悄,我吓那么的一大跳。

  通屋地找,芳踪杳然。

  我急得哭起来,越哭越觉不舍,越觉难堪。

  就是如此这般,我失去了一个儿时最喜爱的玩伴。

  母亲说,一定是小猫贪玩,有人开时,它跑出了屋外,越走越远,以致迷了路,不晓得回家来。

  第一次尝受到生离死别的痛苦。

  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夜不成眠。

  第一次明自早上继续醒来,再也不能与心中所爱相见。

  那年,我才十岁。

  悲痛让我谨记了教训。

  父母亲见到我伤心,再给我买一只新的小猫回来给我作伴时,我断然拒绝。我说:“妈妈,我不要再有分离。”

  母亲愕然。

  她骇异一个小女孩会有这份领悟。

  对,没有生,焉有死?没有合何来离?

  一切都因有了一个开始,才出现结局。

  可惜的是结局不一定愉快,不一定美满。

  那就倒不如不开始好得多了。

  我并不认为如此消极是可取,然,修养也不过至此的话,夫复何言?

  这十多年来,其实一直受着小猫故事的影响,我刻意地活得平淡。

  对追寻任何人情,包括亲情与爱情在内,均采取低调而可有可无的态度。

  对任何事情,包括学业与事业,同样以既来之则安之的手法处理。

  如今一旦稍为积极,便碰了大大的一个钉子。

  正欲成双成对,随即形单影只。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我把这几年来积累下来的公事文件档案,逐个逐个地翻。意图在里头找到一些有意义的纪念品。

  例如,我第一次亲自替章氏草拟的公函、第一次亲手打的信件、第一次代表章德鉴签的合同等等。

  我都复印了一份,准备带在身边去,留个纪念。

  是真恋恋不舍。我怎么能否认呢?

  当我找到了那封章德鉴写给我的聘请信时,整个人像一下子被推进万丈深潭之内,有种魂离魄荡的感觉。

  握着信纸的手,抖动着。

  过了多少个年头,多少个日子,直到如今,却得到一场空白。

  人家说春梦了无痕。我可连美丽的绮梦也未曾有过,就已要承受这番苦楚。

  公平吗?值得吗?合理吗?

  至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地滴在信纸之上。

  章德鉴的签名,开始融化、开始模糊。

  不只是他的字,且应该是他的人。

  以后的日子,我若不能忘记他,让他融化在我的泪水之内,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

  若能忘记他呢,就让他渐渐由清晰变为模糊,以致完全引退。

  别来问我,希望是前者还是后者,其实二者我都不愿意。

  稍稍的止了泪,我霍然而起。

  是离去的时候了。

  第40节

  我环顾办公室的四周,又是一番感慨。

  从前的日子多温馨、多和暖,只我和章德鉴。二人塞在一个小小的办公室内,角落处都是一盒盒的货。

  我们天天见着面,夜夜并肩赶工。

  都在盼望公司每日成长壮大,能各有一个办公室。不只为了规模的建树,更为工作上的方便。

  等到这年,如愿以偿,可又各据一方,不常见到对方的面。

  这还不打紧,发展到今天的田地,竟还要永远离开巢穴,我是太舍不得,太舍不得了。

  步出我的办公室,很不自觉地走到章德鉴的办公室去。

  门仍紧紧地关着。

  但门缝却透出一线的光来。

  他还未走吗?

  我呆住了。

  脑海里突然地浮起一个意念,好不好叩门进去,跟他说句再见?

  最低限度在他婚前说一声再见,再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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