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密切注意你真正的幸福,楚翘,”念真挺一挺胸,好像鼓足勇气才说下去:“章德鉴那另一半完全不像样,我并不看好他们的婚姻。”
“什么?你别凭空造谣,为拯救我的自尊而做不必要的努力。”
“我不完全是你想象中的偏心与盲目,我见过新任章太太,一见便知龙与凤。”
“人们老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实。”
“你是过分地为人设想及看轻自己。”
“无论如何多谢你鼓励。章德鉴有日离婚的话,你再通知我。你对这答案是否满意了!”
我说这话是顺理成章,而不是刻意设计的。
怎料李念真听后,整张粉脸变得苍白,神情有太着痕迹的尴尬。
我这才猛然醒起,必是触着她的痛处。
很自然的,我说:“对不起!”
“没什么。”念真摇摇头:“你或许说得对,我其实是在自讨苦吃。”
念真低下头去。
突然的,两个人都没有话。
念真再抬起头来时,满眼含泪:“楚翘,我的压力很大,情绪因而极不稳定。甚至刚才跟你说的那番话,都是下意识地为向自己证明,爱情无价,为得到一份男女相悦,付出什么代价也在所不惜。楚翘,我其实是在努力自圆其说。”
我只能紧紧地握着念真的手,以示支持与安慰。
教我说什么好呢?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没有恋爱,寂寥冷清。
恋爱呢,一样愁苦难禁。
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好像昙花,万众期待,刹那盛放,灿烂艳丽得令人心醉。
然,一个很短很短时期之后,吸引力就引退。
我把纸巾递给念真。
她接过了并且拭泪。
两人之间的气氛是愁苦、无奈与静谧。
任何人的欢乐与悲伤,必然自知。
在忍无可忍时,叫喊和哭泣只不过是一种暂时舒缓压力的方式而已,并不能解决问题。
旁人更无力为之分忧。
静静地当个聆听者,心内寄以一份恳切的期许,万望对方战胜苦难,早见光明,就已算是最大的支持了。
念真只是很多很多时代女性的一个模式。
一直以来,她都把自己的感情生活,以一种低调子而且隐闭的方式处理。
事情还没有发展至山穷水尽,谁都不会开声地求救!
现今世界已经残忍到连吐苦水都属于向人求助的一种。
没有任何人在世界上再有任何责任把自己的时间与精神分用在没有切身关系的人物上头。
除非你爱对方。
对于念真,我当然有一份挚诚的关爱。
从小相交至大的同学,那份信任与情谊,决不是踏出社会做事之后的交往的朋友可以相比。
我轻声地安慰念真一句:“能有人真心爱你,就已经要满足了,其他的难受也真不必管了。爱你的人包括了他和我,是吗?”
好笑不好笑,时至今日,倒转头来去安慰别人的仍然是我。
或者,这对我有实质帮助,最低限度令我更深切地体会到,任何情况下都必须靠自己,靠自己双手去创天下、靠自己双脚去站起来、靠自己头脑去思考解决困难的办法、靠自己的一颗心去关怀自己的一切。
新的一份工作,说易不易,说难不准。
由主持出入口行以及旅行社的总经理,变为只管辖旅行社的业务推广部头头,不只职级上有差别,在实际发挥才能上亦有新的局限出现,非常的显而易见。
不错,表面上,我的工作范围缩窄了,会变得轻松。其实不然。
在行政架构上层的人,用脑思考全盘计划的时间多,真正动手去处理营运反而少。
如今不同了,凡事都要亲力亲为。拟定好了的业务推广计划,不是分派各人执行,而是要调转头来请示上司,获批准后,由自己切实逐步推行。后者的功夫是琐碎而劳累的!在把业务拓展的理想进行过程中,发生的架床叠屋事件十分多。
归纳起来,不外乎是为了有那个信心的问题症结在。
从前,在章氏,只要有自信就行了。
如今,在顺风,除了自信心要加倍,作为据理力争、贯彻笃行的基础与勇气之外,还要别人对我有信心。
所谓别人包括老板与下属。
这是很艰难的一关,为了要闯过去,弄得人疲累不已。
焦启仁并非太难相处,然,也许是他年纪大了一点点的缘故,作风甚是保守,跟我的进取性格有相当大的一段距离。
比方说,这最近,我在欧陆旅游航线上,得到一个新系列的酒店支援,愿以较便宜的价格,把房租予顺风。
可惜,焦启仁在聆听了好消息之后,反应并不热烈,且甚踌躇。
第44节
我怪异地问道:“焦先生,价钱相宜得很,我们这一行竞争激烈,开源很困难,倒不如在节流上下功夫。”
“楚翘,你的进取,我很欣赏。我的顾虑是省下了钱,会不会把服务牺牲掉?”
我很直觉地大声答说:“当然不会。”
上任以来,几时我有做过一件半件对客户不起的事?
稍稍有气在心头,连语调都变得不友善。
从前,章德鉴绝对不会如此怀疑我。
然而,从前等于过去。
我怎么又忘了?
现今老板开声问清楚来龙去脉,是合情合理的,我干么连这份容忍与谅解也不予对方?那真是我的不是了。
于是,慌忙微低着头,解释道:“不用担心质素,这间新系列的酒店订房部经理是跟我相熟的。”
我当然也不会贸贸然地冒险去以货就价。只为这洋鬼子朋友给新酒店系列挖角,于是立即联络商场上的旧相识,争取生意额。
跟他有多年的相处,有一定的信心之外,在商言商,当然趁此机会顺便压一压价。
辛苦周旋一番,费尽了唇舌,把旅行团的酒店价讲停当了,回头不但没有赞赏,且还受到阻力。心里的难过,怕要忍不住溢于言表。
焦启仁不是个暴躁的老板,他很温和地答:“让我考虑一下吧!”
一句“事不宜迟”卡在我的喉咙上,就是出不了口。
唯其对方态度不是恶劣,我更发作不得。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内,正正看到书桌上盖着“急件”字样的传真信件。
我取过来一看,真是欲哭无泪。
不就是那洋朋友的最后通牒,请我在二十四小时之内答复,否则,房价就不能维持原议,且会被别的旅行社捷足先登了。
从来未试过为公司争取到一项肯定利益,还会有此际遇。
我几次伸手抓紧了电话筒,想给章氏摇个电话。
肥水不流别人田,提这个辛苦商议得来的好合约,送回章氏去吧?
然,怎么好意思如此藕断丝连?
又如何向章氏的旧同事,甚至是章德鉴解释,顺风不答应签的合同,转介绍给他们呢?
终而,我还是气馁地放弃了。
等足了将近一天,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
一点都不夸大,那种心心不忿、哑子吃黄连的翳苦,填塞我整个人。
我不住问自己,要不要再催促焦启仁一次?
总应该尽人事,才听天命吧!
我叩了焦启仁的门,道明来意之后,对方依然笑眯眯地答:“楚翘,你太心急了,须知道财不入急家之门,我说得对不对?”
对,对极了。
答案无懈可击,只为他是老板。
为什么每个人一涉足江湖,就拼命争夺权利?就因为权倾天下之时,不会再有人拂逆你的意见,大可为所欲为。
单是这份舒坦,就已价值连城。
我无奈地走回办公室去,亲笔写了一封道歉信,传真至伦敦去给那位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