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能够请到医生,火速赶上山来,必定已过时限,慕天的生命也就难保了。
不,不能让慕天死去。
一个非常非常强烈的念头,凿进竞之的脑海里。
她一定要想办法。
竞之紧握着慕天的手,很有信心地说:
“慕天,你别怕,我这就背着你走下山去!”
慕天还来不及反应,竞之已把他扶到自己背上去。
初背着慕天时,竞之还能勉强应付得来。
越走下山去,背上的重量就越觉沉重。
是真的举步维艰。
多次,竞之抱着大树树干,不住地喘气,她的疲累,无法形容,就像在下一秒钟,就妥倒下去似的。
慕天在呻吟,痛苦吼呻吟。竞之额上的汗,混和着泪水,流了一脸。
她踉跄地连连走了几步,一脚踏在一块滑石之上,重心一失,就向前摔去。
两个人像是两只葫芦,一直滚动了一个相当距离才晓得停下来。
皮破血流,手足尽是伤痕,自不在话下。
顾不得痛楚,竞之扑到慕天身边去,狂喊:
“慕天,慕天!”
“竞之!”慕天分明的气若游丝:“让我就此死去!”
“不!”
竞之被慕天这句话刺激着了,浑身热血沸腾,她实实在在地觉得,天下间最凄厉的情况莫如杨慕天就在此刻死去。
“死”,这个字太恐怖,太不可以接受!
竞之不能想像,以后的日子里没有了杨慕天,她会怎么过?
是命中的缘分。她自知的,一定是命中的缘分。
她才十岁的那年,在河畔,见到了杨慕天,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抚摸他,喊了一句话:“你原来还是活着的呢!”
他转过身来,望住了她的那一刻,竞之就知道,她自己在以后都会照顾这个男孩子了。
绝对不能让慕天死去。
竞之跪倒下来,默默祷告,
“神明在上,请保佑杨慕天平安活下去,如果此愿能偿,愿我以后为慕天受比如今更凄凉百倍的痛苦,作为补偿。”
跟着,竞之深深吸一口气,立时间又再背起了慕天,一直地冲下山去。
竞之实在无法记忆自己是怎么样在日落之前,把慕天带到城内的诊所去的!
真的如获神助!
当慕天被诊所的医生护士推至急救室去之后,她颓然地倒在那张硬梆梆的木凳子上,人像支离破碎,完全凑不全似的。
竞之全身的器官都已失灵,只有一颗心还晓得卜卜乱跳,双眼干睁着,无神地望住那扇通入急症室的门口。
一直地等、等、等。
过了千亿个世纪之后,那原先走进去的医生再走出来,向竞之微笑点头。
竞之这才放心让自己陷入昏迷状态,
慕天是在康复之中了。
竞之这一夜用心地熬了一锅小白米粥,配一些咸菜肉丝,捧到慕天的床前去。
彼牧对望着,一时间竟有种仿如隔世的感觉。
“趁热,吃下肚子里会舒服点。”竞之温柔地说。
“竞之。”慕天没有接过碗,他把竞之的手握得紧紧,然后带到唇边去。
是第一次,两小无猜的他们,有这么亲热的举动。
虽是多年的日夕相处,然竞之还是红了脸,益显得她的娇柔美丽,楚楚动人。
慕天说:
“真不知该怎么样谢你,我是个不大晓说好听话的人,这是你知道的。”
“那就不要说好了。”
“竞之,有一件事可不能不说。”
“什么事?”
“那是我们的终生大事。”
年纪轻轻的杨慕天说了这句话出来,好像有点跟他的年龄格格不入。还好,由于说话是充满着他的真心诚意,幼嫩当中仍甚可爱。
“竞之,如果有一天,我有本事,可以有一个安安稳稳的家庭的话,我就立刻娶你。”
竞之微垂着头,视线平望,故意避开慕天的眼光才答:
“要你有本事才娶我,如果你一世没有本事,是不是就不娶我了?”
慕天看着庄竞之苍白当中泛着红晕的脸,那眉、眼,鼻子、小嘴,全部都灵灵跃跃,闪动着活生生的光彩。怎么以前没有注意到,原来自己跟个小美人天天生活一起呢?
竞之的眼神,最令人晕眩,这么轻轻瞟人家一眼,就传送了无限凄迷情意,抚着对方的心,像烫过一股暖流,舒服得难以形容。
慕天闭一闭眼,满脑子仍是一对竞之水灵灵、乌亮亮的眼睛,他不期然地联想到要把这小人儿簇拥在怀,万万不容她走掉了才好。
“竞之,竞之!”慕天搂抱住竞之,口中乱嚷。
竞之呢,刚刚相反,她默默无言伏在慕天的怀里,安乐得不想动一动。
但愿天地间在此刻静止下来,让自己与慕天永不分离就好。
“竞之,竞之,只要你愿意,我立即起誓,我永远不遗弃你!”
竞之没有回答,她的小嘴唇蠕动一下,想起慕天那句说话。
然而一颗心甜腻得胶着,连带整个人都变得软绵绵,懒得动,懒得回应,懒得说话。
“竞之,看情形,你不相信我,你是不是不信我?我可以起誓,若有违誓,但愿我全部财产与本人都葬送在庄竞之手里。”
竞之只是抿着嘴笑,并不造声。
“你还是不信?”
“信、信。怎么不信呢?”
慧黠的竞之想,这杨慕天之所有也不外乎那几件粗衣麻裤罢了。
然,这有什么关系呢?杨慕天纵使有日雄霸天下,抑或比现今还要一穷二白,一无所有,竞之对慕天的感情是没有分别的。庄竞之收住了笑,很认真地对杨慕天说:
“慕天,我只要你的心,其他一切,都是次要。”
“不要我的人了?”慕天问,仍是傻兮兮、戆直直的。
“慕天,我看现今形势,真不敢奢望。”
女孩子一般比同年龄的男孩子敏感,且成熟。
竞之积聚于心头多时的顾虑,才第一次触动到慕天的注意。他默然。
竞之的心事更重,自救了慕天回来,他在诊疗所养伤的那段日子,竞之实在世七痨八伤地躺在家里休养。
庄世华把这个女儿一直侍奉着,直至竞之体力渐渐复元。有一晚,世华坐在竞之面前,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爸爸,你有心事?”
竞之绝顶聪明,她很能看人的眉头眼额。
庄世华重重地叹一口气。
“爸爸,对不起,我害你担忧。”
庄世华拍着女儿的手,以示安慰,且说:“我明白,这是宿世前缘。”
竞之看父亲一眼,飞红了脸。
“竞之,如果你跟慕天能在别个天地重建家园,那才是有前途的。”
连竞之都吓得下意识地周围张望,自己那间小得不能再小的房间,仍然是那模样,不可能隔墙育耳。而竞之的手心,跟她父亲的一齐都冒出冷汗来。这句话非同小可。
“竞之,我是言出有心的。”庄世华说。
竞之明白,她说:“爸爸,你打算怎么样?”
“女儿,要打算的是你们,我老了!”
“不,”竞之冲动地高嚷一声,随即压低了声浪,再说:“要走就一起走,我决不放下你!”
竞之把父亲紧紧地抱着,不放。生怕下一分钟,庄世华就要消失似的。
“别傻,别傻,竞之,你从来都不是这样子的!”庄世华说。
对,庄竞之遇事一向镇静。杨慕天跟在他们身边的开头那段日子,邻居的孩子们都以惊骇的、怪异的,甚至是鄙夷的眼光看竞之,她只是不理,一贯气定神闲地过日子。
庄竞之,从来没有将自己的委屈以及为难向她的父亲倾诉。
十多年来,一个少女的成长过程中,怎能没有惶恐、忧虑、疑惑、困扰、屈辱呢?何况生存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之中?然,庄竞之未曾向她最亲近的父亲和杨慕天哼过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