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仔把一杯清水放到颂恩跟前去。
颂恩拿起纸杯来,呷了一口,近乎自语:“有情可以饮水饱,无情的话,只好自己照顾自己,勉力加衣添饭了!”
江仔从没有同情过落难的富贵中人,他还看得少那些在股海内没顶的人?不知多少个原本身光颈靓、有头有脸的,就为了一下子心太红,落得个无药可救的惨淡收场!
赌桌上的赢家,永远是那些在适当时机知道要结账收山的人!
然,盛颂恩可以在嫁后几年,心知不妙,就买单走人吗?
虽道是时移世易,大都会内的犀利女人多得很,总还有肉在砧板上,任由宰割的弱质女流。江仔认定盛颂恩就是其中一员。
江仔看着颂恩,斯文淡定、一口饭一口饭地吃进肚子里,直至吃完为止。
“饱了。”颂恩抹抹嘴,拍拍肚皮,笑得像个很听话的小女孩。
江仔点点头,没由来地感动。
“谢谢你,江仔!”颂恩到底很真挚地说了这一句。
“不谢,以后要看你的了。”
对,世界上最能帮自己与害自己的人,其实只有一个,都是自己。
旁人的辅助与怜悯,只能在自己努力帮自己的情况下起到作用。
同样,一般的江湖凶险,又偏偏在自己刻意地摧残自己之时,才更显威力。
谁活在世上没有心头的恨痛,不去碰它,久而久之,就是不痊愈,也不易发作了。
盛颂恩重新整理仪容,走进范兆荣的办公室去时,勉强还能说是精神奕奕的。
一个世涛俗浪中的生手新丁,能有如此表现,已经很不错了。
范兆荣望了颂恩一眼,心内微微地赞叹,示意她坐下。
“颂恩,你是真心诚意投入证券界的了!”
“目前全无别的更好选择,只好悉力以赴!”
从前明轩老弹颂恩言语无味,连颂恩自己都不敢多所否认。人是的确要阅历深、世面广,才能反映于言行上而见风姿风采。
如今,颂恩何止言而有物,每一句说话都可以自平凡之中显示不凡,简单却具几重意义!
其实,不是不悲哀的!风姿绰约的女人,要捱过多少露重霜寒,才有今日!
盛颂恩的今日,当然晓得不轻于承诺。不是也有人在上帝的殿宇之内,诚恳地答应过一生一世、一夫一妻的相爱相守下去吗?谁真能保障未来?
颂恩学习在每事每物上都将心比己,不图宽宏大量地谅解别人,只求自己摸出个门路来,自我安慰!
谁不是为了眼前并无更好出路,于是安于现状?谁敢担保今时今日,面前突然出现紫袍玉带,还能安贫乐道?
若不是益丰里头平地一声雷,出现了个才华品貌都如此吸引的丁逊君,又可供汤明轩自由选择,只怕她盛颂恩如今还无聊地躺在床上睡掉这个下午。
如若有人在日后的日子里,重金礼聘盛颂恩出掌太空科技机构,不见得她要吃了老虎胆才敢上阵。任何人均有适应潜质,迫在眉睫的困境,只要有心就能安度!谁会答应一生一世的守在证券界做经纪?
一定是人望高走,水望低流。未有新的机会,就美其名曰:安于本分。
这么显浅的道理,竟要摔得头破血流才领悟出来,过去也未免太愚蠢了。
舅舅既是神情肃穆地发问,盛颂恩自应坦率真挚而不离本心地答。
“颂恩,既然你打算尽力而为,就给你一个难得的测试自己能力的机会!”
“多谢栽培!”
“答应保密?”
“用人莫疑,疑人莫用,权操自你!”
是女强人本色!
范兆荣知道这甥女儿已无法再走回旧路了。
“颂恩,宝荣有个业务上的重任,希望你参与!”
范兆荣很细心地讲了董植康收购益丰的计划,盛颂恩很留心地听。
“董劲一手上的股权是百分之三十五,市面的股票流通量则占百分之四十,还有百分之二十五分散在三个大户手上!”范兆荣顿一顿,再补充:“其中二人,我有把握,你不必管!”
“第三个是谁?”
“麦耀华。”
“华叔?”
“对,你跟他熟络是不是?小麦的户口由你照顾的?”
“你不也认识他吗?”
“素无来往。”
第39节
舅舅就有个怪脾气。只因是世家出的身,又是年青时赴洋深造过的,回到香港来投身于龙蛇混杂的证券界,他下意识地自觉高人一等,客户都是本港世家大族居多,等闲不愿意向普通背景的人兜揽生意。作风刚跟冯氏经纪行相反。
舅舅甚而固执至不大跟麦耀华这等分明是腰缠万贯、可是并非显赫世家的富翁来往。范家其实认识华叔几十年,就只有舅舅饮过早年洋水,没把人家放在眼内。如今突然有事相求就登门造访,舅舅心头的傲气,如何压得下去!
人际关系与人生际遇,说多微妙就有多微妙,牵丝拉藤,捆在每件大事与小事之上,解得开与解不开,往往就是成败关键。
“收购价定下了?”颂恩斩钉截铁地问。
“按规矩,取该股过往六个月内市场最高的股价,董植康志在必得,难得永通银行又肯支持,我们出多百分之十。”
“先秘密收购百分之十的股票,才向外宣称,我们现已部署妥当了吗?”
范兆荣微微一愕,不能小瞧这甥女儿,短短时光的浸淫,就已话头醒尾。
“已部署了。”
“慎防冯氏的眼线。”
“以毒攻毒,虚则实之。我们不出面,交由围内的几间小经纪行进行,一部分还向冯氏控制的小经纪行买入,一部分卖出。”
盛颂恩盘算着,自己手上的几个大户,也很有一点益丰股票,又都是交由自己全权负责买卖的,立即表列一张清单,交给舅舅。
“把他们也计算在内,我有把握。货还是存在宝荣仓内。”
最易治疗感情上的创伤,就是找替身。暂时无人与共,必须寄情工作。那些一旦失恋就辞工,关起门来全职伤心的女人,其笨如牛。
盛颂恩凄然冷笑,开始全心全意投入益丰的收购战内。
一个家庭之内,只两个成员,百分之一百地在为这场现代企业的谋朝篡位阴谋而日以继夜地处于紧张状态中。
汤明轩与盛颂恩从没有开口问过对方,有没有在这场战役中分派得角色?甚而他们回到家去,连半点公事也绝口不提。
公事与私情,全部不约而同地深藏心底,各自盘算,是最成熟也是最凄凉的表现。
益丰里头,更是不动声色!一般地如常工作与开会。
每周董事与高级职员联席会议上,各自把所辖业务作简短报导,无非是要达到互相沟通的目的。
最后轮到人事部的方坤玲报告。都是些老早已经讨论过,如今备案作实的规矩。例如,职级在主任之下的员工,请病假一天以上,必须要出示医生纸证明,连上司签批也不能算病假处理。
丁逊君听得恹恹欲睡。真不明白这姓方的脑筋,属于离奇的冥顽不灵。若真是好职员,根本就懂得自律,要劳动到披枷带锁式的公司规则去管辖恐吓他们,也真是白费心机。若说到防范上司偏私,这更可笑。谁个在上位者胡乱偏心下属,就一如纵容满朝奸佞,早晚朝纲不振,坏掉大好江山,还劳旁的人帮手防范未然?法律不外乎人情之下,有时网开一面,只不过是笼络得力下属的手腕而已,哪有成功人士会一如方坤玲般愚顽古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