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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2 页

 

  目的几乎只有一个,就是不要贝欣去找章翠屏。

  找不到章翠屏,那么,就不能有人证明贝欣的身分。

  再下来,贝刚就不必去相认以及应酬她这个穷亲戚。

  贝欣有一点点的气愤,更多的是失望。

  她真的不是为了攀权附势,才追寻这段亲情。

  只是没有想过,原来自己经历过如此多风浪,仍然幼稚得可怜。

  抑或,正如崔昌平临别赠言,他说:“贝欣,你小心,香港最骇人的是冷暖人情,到了那儿,你会发觉美国中部大学城的人纯朴简单得近乎愚钝。”

  贝欣很聪明,她记得伍泽晖对她说过,就在半年前,他在香港商讨业务时,才从烟草业的行家里,听到有关章翠屏落泊的近况。

  本来,那位屠先生说章翠屏去世了,贝欣也没有起疑,她可能是最近这半年才逝世的。这就连烟草业的朋友都未必知道。

  可是,屠先生多说了话,出了纰漏。

  越多说越见心虚,引起了贝欣的怀疑。

  贝欣相信她这个推测是错不了的,因而越发急于要去寻找章翠屏了。

  香港的钻石山不但没有钻石,而且的确是极度贫穷的人家居住的地方。

  崎岖的山路两旁都是建筑着比小榄箕围屋更简陋的木屋,东歪西倒地依山而筑。

  在屋前玩耍的孩子,都是脏兮兮的,衣衫褴褛,一看到打扮齐整的贝欣,又是个陌生人,都一窝蜂地跟在贝欣背后。

  其中有一两个特别大胆且调皮的,干脆用他们那十只乌墨墨的揩完了鼻涕的手指摸摸贝欣雪白的衣裙,裙子立即被打上肮脏指纹。

  贝欣没有恼怒,只笑着对孩子们说:“怎么不去把手洗干净呢,那才是好孩子。”

  孩子们听了都哈哈笑,别无其他反应。

  于是贝欣就拉着其中一个问:“告诉我,你认识这地址吗?”

  小孩摇头。

  另一个小孩子摇着头说:“他都不念书,怎么会认得字?”

  贝欣没有办法,只得自己慢慢找门牌。

  终于对着地址找到门牌,但叩门没有回应。

  贝欣试试推门,门应手而开,贝欣喊:“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

  贝欣嗅到房子内有一阵霉味,屋顶因是用破铁皮盖的,猛烈的太阳晒下来,特别炙热,那阵霉味更令人窒息。

  贝欣没有办法多留,正要转身出去,脚踏在一个掉在地上的烂锑面盆上,发出了声响,然后她就听到屋子角落传来呻吟声。

  贝欣停住了脚,循着呻吟声走去,看到一张木板床上有些东西在蠕动。

  她呆望着很久,才看清楚可能是一个瘦削得难以形容的人,蒙着头躺在那儿,活脱脱像贴在床上一样,就因为仍有微弱呼吸,所以才会看见蠕动。

  贝欣有点慌张了,她忽然意识到这个直挺挺地躺在木床上的人,就是她千山万水要寻找的至亲。

  “奶奶!”贝欣轻喊。

  然后她走近木床,以震抖的手掀开了那条烂得像块破布的被,贝欣连忙惊叫,退后几步。

  她看到的脸,简直是个活骷髅,双眼是两只黑洞,根本没法子见着眼珠子,嘴唇薄而干,微张着努力呼吸,那一副模样真是太恐怖了。

  这是章翠屏的地址。

  “奶奶!”贝欣吓得一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

  那在杂志上看到的旧照,那个章翠屏虽显得娇小,却不是羸弱,更非现在这副可怜模样。

  岁月与贫穷,原来会如此地折损人。

  贝欣正痛苦地想,自己是来晚了。

  才这么一想,就听到背后有人喊:“奶奶,谁来了?”

  贝欣回转一望,看到一个五十多六十岁的女人,挑着一箩菜进来,刚放下。

  “你找谁?”对方问。

  “我姓贝。”贝欣说:“我找她。”

  贝欣指指床上的老人。

  “你找她干什么?我们并不认识姓贝的。”

  “我是她的孙女儿,叫贝欣,从美国回来找她。”

  “你究竟找谁,是不是找错门牌了,她不姓贝。”

  “我爷爷姓贝,我奶奶叫章翠屏,她是不是章翠屏了?”

  “嘿!”那女人发笑:“人家说穷在路边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穷成我们这副样子,也有人摸上门来认亲认戚,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了。”

  贝欣急问:“那么你们也不姓章?”

  “我们姓陈,”那女人说:“她是我家姑,姓李。如果你这个金山姑娘要认我们也是可以的。”

  “对不起,那么,我认错了。”

  贝欣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美金来,放在那女人手中,道:“给老人家买点水果吃,我冒昧了。”

  贝欣吁一口气,走出了门外,就听到后面有人叫她:“姑娘,你慢走!”

  是那姓陈的女人追赶出来,问:“你找姓章的老人家,是不是?”

  “是。你晓得她是不是住在附近?”

  “这附近几家都没有人姓章,不过我们才搬过来一阵,以前住这区的人都搬到徙置区去了。可能你找的人就是搬过去了,那儿环境好得多。”

  “陈大婶,你能帮我问问吗?”

  “成。”陈大婶说:“你等一等。”

  于是又沙着嗓门向隔壁喊去:“四姐,四姐,以前住在我们这儿的人往哪个徙置区搬了?”

  有另一个中年妇人探出头来,答:“搬到石硖尾去了。”

  “石硖尾那么大,很多幢徙置楼呢,哪一座哪一层?”陈大婶问。

  “那我可不知道呀,不过,住我这屋子的财哥回来过一次,他叫我收到他的信就转去给他,留下了一个地址,你要不要抄下,去找他问问。”

  贝欣慌忙抄下地址,对她们千恩万谢。

  陈大婶说:“你找的人是你祖母?”

  “对的。”

  “这么一个对老人家有孝心的人,菩萨会保佑你们祖孙团聚。”

  “谢谢你。”

  贝欣按址来到石硖尾徙置区,果然找到了阿财家,那位四姐口中的财哥上班去了,只留下孩子在家里做功课。

  贝欣心想,应该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孩子未必会记得邻家人的名字。

  正打算翌日再来,阿财的其中一个较大的女儿望着贝欣出神,说:“姐姐,你的模样很像一个人。”

  贝欣站住了,问:“像谁?”

  然后电光火石之间,她想到了,快快蹲在孩子跟前,急切地拖着她的手说:“是不是像一个姓章的婆婆?”

  第四部分

  第2节 毁尸灭迹

  小女孩回头问:“‘三个五’婆婆是不是姓章?”

  她的两个小弟摇头,道:“不知道。”

  贝欣连忙紧张起来,问:“什么‘三个五’婆婆?”

  “她买香烟呀,人家问她买什么烟,老叫人买‘三个五’。”

  “她住在哪儿?”

  “她住在我们隔壁。可是,她到街口烟档开工了,不在家。”

  “谢谢小妹妹。”

  贝欣飞也似的直奔下楼,跑到街口转角处,果然看到了个小烟档。

  她的脚步慢了下来,一步一惊心地走近那个烟档的老太身边去,就听到她对一个穿着运动装的年轻客人说:“先生要什么烟?做完运动抽口烟是最醒神的,喜欢三个五‘还是’好彩‘?”

  “‘好彩’吧!”

  “对呀对呀,这烟厂刚出了长烟嘴,吸了它就长年大日好彩数,祝贺你呀。”

  “嘿!你真好嘴头。”客人扔下零钱:“不用找赎了,赏给你。”

  “多谢,多谢,祝君长好彩呀。可是呀,该要的我要,不该要的我就心领了。”只见老太赶紧把零钱塞回给买烟客。

  老太太的手脚还非常灵敏,把钱一数就放进胸前挂着布包内,再抬头,就跟站在面前的贝欣打个照面,下意识招呼说:“小姐,买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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