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荣家的长女,一直跟着母亲与外祖父身边长大,荣必聪的这第二头住家是不公开的。
从小,荣坤就被训令,不可以对任何人提及父亲的名字。
实际上,小时候,她心目中的父亲,名字就叫“爸爸”。
到她长大了,上了中学,荣必聪三个字在社会上有了名气,就更不能提起来。
在荣坤的大学时代,香港的四大家族与十大首富,荣必聪已经被列进去了。不只荣家,就是荣必聪的正室庄钰茹的父系家族也是城内名门望族之一员。四大家族又都有形形色色的姻亲关系,故而庄钰茹更坚持荣坤的身份不可以暴露。
换言之,父亲越有财有势,荣坤越难以期望父女相认。
这种情况,在荣坤的求学时期,对她只造成一种心态上的不满,不至于有什么巨大的压力。
可是,当荣坤走到社会上头做事之后,就发觉有太多的不愉快感觉,甚至可以说是委屈,都因由于她不可以公然承认自己是荣必聪的女儿。
事件真是不胜枚举。
其中一件最令荣坤冤枉的事发生在她的事业发展上面。
荣坤毕业之后,也是暗中通过了荣必聪的安排,在城内最具规模的多元化企业集团协成行任职。找一个有发挥潜质机会的职位,只要说是荣必聪介绍来的亲戚朋友就可以起到作用。
荣坤是的确非常用心去做好份内的职务,日以继夜地努力使她的上司真心诚意地刮目相看,加上人们都知道,她有一点点的后台,更是锦上添花,于是荣坤在协成行的初段日子,可算是扶摇直上的。
这对于一位初出茅庐的女孩子来说,无疑是绝大的鼓励,可是,从另一个角度看,却是一种纵容。
未经风霜的花蕾,开放得再灿烂,也不过是指顾之间的光彩而已,决不能像松柏的常青。且会因为没有临霜冒雪的经验,一下子风吹得大一点,会东歪西倒,不胜负荷。
荣坤的情况恰恰如此。
直到她服务的那个公司行政部门出现了经理的空缺时,就出事了。
协成行内的同事差不多都一致认为那个空缺非荣坤莫属。非但因为荣坤已升到副经理,如假包换的是部门内的第二把手,做着经理级的实际工作,也为荣坤的确做得相当出色。
可是,当所有人,包括荣坤在内,都以为事情会顺理成章地发展时,意外发生了。
出任那个行政经理之职的人选叫韩森。
韩森是从客运部调过来担当这个职位的,他原本的职位还只是个副主任而已,一下子成为统筹协成行三千员工的行政部门主管,是做了职级上的三级跳。纵使他在客运部的工作表现非常出色,这种提升也是破格的,没有按常规的。
也就是说非常地不予荣坤留面子。
人们在奇怪韩森何以能一朝飞上枝头变凤凰,不消一下子调查功夫,就真相大白。
只一句话,韩森的靠山厚,而且更重要的是后台为他出了力,直接打通高层关系。
韩森其实就是城内四大家族之一韩统的侄儿,是三房韩辅的儿子。韩家的大权在二房韩统手上,除了他人本事外,也为三房的韩辅早逝,四房韩展本来是个败家的二世祖,当然轮不到他管事,再下来排行第五的是女儿,第六的一房韩滔,不错是个出色人,可惜,他专业是医生,根本对家族事业没兴趣,于是韩家便由韩统一把抓了。只有大房韩弼早逝,遗有子韩植与女韩湘,韩植人很能干,成了韩统的左右手。
韩统既是家族掌舵的,对于侄儿当然关照的。
碰巧韩森刚与庄经世外遇的女儿庄钰芳走在一起,这门亲家,韩统是愿意攀的,即使庄钰芳不是嫡出,总是庄家承认的人,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入庄园,身份自然不算太差。成了儿女亲家之后,也总有着数。
既如是,自己的侄儿职位太低,也说不过去,于是韩统就在一个合适的机会,跟协成行的主席鲁守业关照了几句。
“我那侄儿在协成行做得还可以吧!”然后韩统又拍额道,“你怕是记不起他来了,韩森还只是个主任级职员。过些日子,他结婚请酒,你赏个面来的话,再给你重新引见,让你好好地教导他。”
这么一说,其实已经提示了鲁守业,韩森仍只不过是个小主任。
鲁守业立即道:“届时一定到贺,你可不要把我遗漏了。”
“怎么会?”韩统说,“就是我忘了请你,女家也不会不给你发帖子。”
“女家是谁?”
“我的未来侄媳不就是老庄的第四女庄钰芳嘛,我跟老庄都很认真地给韩森说过了,他成家立室之后,就千万要好好地干,别在你机构内丢我们二人的脸。”
话是已经说到家了。鲁守业是个明白人,他又找了个机会,嘱咐协成行的人事部主管陈明:“那位在客运部的韩森表现如何?如果年轻人有工作成绩,你得给予鼓励。他的伯父与岳父让他在我们机构学习,我们总要好好地培养他的,你给他留意合适的升迁机会。”
上头这么轻轻交代了,紧张巴结的往往是接令之人。那人事部主管陈明哪会有不尽心表现之理。
刚就这个时候在行政部出现经理的空缺,他想,既有一名能干的副经理荣坤助阵,放韩森在上面,正是万无一失。这个自己建功劳的机会,岂容错过。
香港大都会内,此乃众生怪相之一。陈明这番部署,不说庄经世与韩统是否会知道而领情,就连他的大老板鲁守业会否因此而论功行赏也说不定。但,在陈明的心目中,能有巴结大富豪的机缘,必须抓紧。
就这样,荣坤的大好江山就掉得无影无踪了。
她当然气愤,当然不甘心、不服气。
追源究始,就是有猛人亲属肯为韩森出头,她偏偏就没有这个把握。
荣坤心里想,根本都不必荣必聪亲自出马去说项表态,只要人们知道她也是荣必聪的女儿,活脱脱等于那庄钰芳在庄家的身份,加上本身的干练,人事部老早就会论功行赏,把她升作经理,另外再找职位安置那姓韩的了。
偏就是她金枝玉叶的身份不能显露,才得了好大的一份没趣。
整个星期以来,在协成行内,人们将此事议论纷纷,或者在她背后讪笑,或在她跟前打气,总之无论是奚落抑或支持,幸灾乐祸抑或同情安慰,都只有更添荣坤的尴尬与冤屈。
她一古脑儿把罪名加在父亲身上。
在荣必聪去见她时,荣坤发了很大的脾气。
荣必聪在了解原因之后,并不说什么。
他不是不谅解女儿,只是他不大赞成年纪轻轻就习惯了过分依赖人事关系,这对一个人的成长历练并没有好处。
他对荣坤说:“坤,我告诉你,到头来,那韩森赢不了你。凡事讲实力。”
“我没有实力吗?为何沦落至此?”
“若你现今的境况都算沦落的话,世间上没有平步青云的年轻人了。”
就由于这件事,父女俩的歧见又加深了。
自从韩森上任当了荣坤的顶头上司,荣坤没有一天开心过。
那姓韩的差不多是好食懒做,既是经验不足,又不勤奋作业,把实际工作都转嫁到荣坤头上去,自己呢,跷起二郎腿在经理室内数功勋。
早已气得荣坤欲哭无泪。
再加上韩森的新婚夫人庄钰芳,三朝两日在中环逛完太古与置地广场,就走上丈夫的办公室来,大包小包的放在韩森秘书的桌上去,用娇滴滴的声音嘱咐说:“等下摇电话叫司机把车子驶过来,你派个人把东西拿到楼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