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太太,你这是什么话了?那位邱梦还小姐跟你丁先生如何,我不知、也不懂,可人家也是在间有体面的机构内正正经经谋生干活的职业女性,并不适宜将她拉近老板,渲染谣言。”杜林太太稍稍叹了一口气,说:“时代女性跑到外头去干活,也负有极多的委屈,单是在机构之内有点作为,周围的人怕就立即认定她跟上司有暧昧关系。这里也只有一个意思,就是极端轻视女性,认为不论你变个什么法子,总之,最能使女人得心应手的,兜一个什么大圈子,到头来还不过是要利用最原始的本钱。”
听得我呆住了,反应实在是始料不及。
“我向来顶同情邱梦还要承受这等谣言骚扰,我对杜林可是极端信任的。情况发展至今日,一切都水落石出了吧!最低限度证明邱梦还不是靠她的姿色在杜氏建功立业,至于她是不是跟杜氏企业以外的人走在一起,那是她个人的自由与选择,我们只买她的脑力与劳力,其他的怎么有资格插手管,或甚至提什么意见了?”
说了一阵子的话,目的最明显不过,杜霍瑞青彻底地否认邱梦还是只晓找替身的水鬼,杜林由始到终跟她都是干干净净的。寻花问柳,抑或相逢恨晚的都只有我的丈夫丁松年一人。
她,杜霍瑞青跟我务必清清楚楚的划清界限。
我是受害人,她不是。
我的丈夫移情别恋,她的丈夫没有。
我掉了祖宗十八代的脸,难以挽救。
她呢,完全是隔岸观火,置身事外。
原来蒙了尘,遇了难之后,就会发觉有一些身边的朋友,其实从来都不是朋友。
我是闹出事来了,杜霍瑞青才不要跟我成为同捞同煲的难兄难弟,她一挥手,就把自己丈夫的罪名抹掉,直情扮个从没有受害过的没事人模样。
从今以后,怕她只会在所有亲朋戚友跟前宣扬丁邱之恋,以反证杜林一直的无辜,与对她的忠贞不二。
我叫这做落井下石。
对方呢,只把这看成顺水推舟,应该关起门来笑大了咀。
教训一宗宗的接踵而来,令我惊惶失措。
杜霍瑞青的批评其实并非无理。这些天来,摇到我家里头的电话,表面上都是慰问,实情呢,也许人人都在探取新鲜热辣的花边消息。
“丁松年现今还回不回家来了?”问。
“没有回来多天了。”答。
“那邱梦还真是个厉害女人,她长得还漂亮吧?”问。
“各花入各眼吧!”答。
“你这以后打算怎样?男人一变了心,真的半点办法也没有?”问。
“我已六神无主。”答。
“跟他拚了吗?千万别放过他才好,离婚又能拿到多少钱?总之,试齐所有可行办法了没有?”问。
“也差不多了。”答。
不是吗?一哭二闹三上吊,前二者早已使出浑身解数,抓烂了多少次脸皮,做到最尽了。
依然的无济于事。
真要我死掉不成?
第29节
半夜里,辗转反侧,此念一生,有效地成为一个绝望之中的一点小希望。
是的,也许只有死,才能挽回丁松年的心。
他再铁石心肠,也不是个绝顶没心肝的男人,我知道他,到真的弄出了人命来,总会感动他的心。
可是,死了,人才回转头来看我、要我,又有什么用?
只有白白便宜了那个守候着一切时机,以便名正言顺地当丁家妇的邱梦还。
不可以!
一千一万一亿个不可以!
然,怎么这样笨?并不需要真死,我才不要闭上眼睛,再跟世上美的一切绝缘。
我可以自杀,然,终于获救。
这就能提出一个非常严重的警告,让丁松年回到我身边来,守护着我,不让我再做傻事去。
忽然,我又悲哀的想,就算自杀得逞,再不能活下去了,也不那么恐怖吧,人能够在以为还有生还的希望时,就已死去,是求之不得的事。
最安乐的是令丁松年内疚,他因此而责难自己,那么就会把一口怨气恨气,喷到邱梦还身上去了。
看他俩届时还怎么能快快乐乐地相宿相栖?
活着,像如今的孤伶伶,每日起来,巴巴的到处乱抓朋友来陪伴、来打发日子,实在是厌烦而恐怖。
连自己的亲骨肉,都可以十天八天不见面,不回到我身边来,而愉快的生活下去。
想着想着,真宜得速死,看看周围离弃我的人心里怎么好过?
我拉开了床头的抽屉,取出了那瓶安眠药,紧紧的捏在手里。
下定决心吧!
必须背城一战。
在全人类开始肯定我再不会胜利时,我要异军突起。
现今每朝每时,听到的安慰说话已经没有了灵魂,只余躯壳,至为门面了。
我决不能这就让亲朋戚友看扁了。
把安眠药全部拍到口里去,又大口大口的喝了水。
我躺下。
丁松年,我开始在心里呐喊,我的末日如果真来临的话,看你这下半生怎么好过?
是仇佩芬曾警告丈夫,说:“他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太对了。
请记紧,我是个无辜被迫害的人,死了,就是只无辜被害的鬼。
看他们怎样逍遥于法于情于理之外?
就连丁富山,都让他一辈子背负不孝的恶名,看他那助纣为虐的祖母怎样向孙儿解释?怎样过他无忧无虑的下半生。
我开始觉得晕眩,整个人酸软,眼皮越来越重,神智开始迷糊。
是了,是时候要离开尘世了。
有一点点的舍不得,更多的是不甘与不忿。
不,最低限度要清清楚楚的去对丁松年讲一声:是他害死我、迫死我的。
对,我没有写遗书,来不及把我的心迹宣诸于笔墨,非要留个口讯不可。
然,我不知这丁松年在那里。
好笑不好笑,一个仰药自杀接近弥留的妻子,不知道丈夫宿于何处?太悲哀、太该死了。
我挣扎着,抬起那只已然是软弱无力的手,抓起电话,摇给仇佩芬。
电话响了像半个世纪,终于对方传来声音时,我竟张着咀,不知如何,说不出声音来。
很辛苦很辛苦才吐出了两个字:“佩芬!”
“喂,喂,谁?你是曼明吗?”
“我……吃了药了……”
“什么?曼明,究竟什么事?千万别干傻事?千万不要!”
我的心机还是能活动的,对方那急躁、紧张、怜惜的语调,抚慰着我受创的情绪,如果说这番话的人是丁松年,我会很安慰、很开心,果如是,就算死也值得了。
“曼明,曼明——”对方狂喊。
“告诉松年……请他爱……我。”
之后,我放下了电话,觉得很累、很累、很累。
眼睛一盖上了,就再睁不开来了。
竟有一种很舒服、很舒服的感觉。
那种感觉像小时候坐滑板,从高处,一直的向下滑落,掉进一个无底深渊里。直至突然的有人猛地把我一捞,把我从极度的迷惘中叫醒过来。
“曼!曼!”
那么熟悉的声音。
是谁?
是松年吗?我在心底里叫喊。
“曼!曼!”
我疲倦至极,仍竭力的睁开眼睛,想看清楚那叫喊我的人是不是朝思暮想,失而复得的丈夫?
视野由迷蒙而至清晰,果然是一脸俊秀而忧戚的脸。自远而近,似是再由陌生而至熟悉地挡到我面前来。
我的泪水蓦然从眼角流泻下来。
是不是要隔世重逢,死而复生,始能听到曾是心心相印的人底呼唤?
要经历多少艰难痛苦,才能表达心中的一份浓烈的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