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目前的情势看,是后者的成份昭彰,无容置疑了。
生意上生了意外,不论是环境忽尔恶劣,抑或遇人不淑,总要多用钱去寻求解决方法。这个如果是必要用定的话,可不必用在不义之徒身上,去成全他们的小动作。
我是的确出高了价钱才临急临忙把另一个合适的人,挖角到手,以填补空缺的。
然,不要紧。
蚀了钱,还要泄尽气,是双重的委屈,我以后也不会干。
凡事一理通,百理明。
对于处事待人,行藏举止,思想言行,都是一套理论,一个模式。
丁松年是变了心,我,许曼明是心变了。
前者只不过是限于对一个人、一宗事之喜爱转移。后者呢,是整个人生的走向改动。
我意志异常坚定地对我的律师,说:“无论如何,多谢你的提点与关心。在我可以支持应付的情势下,我无谓再领任何人的情,回报起来,更觉吃力。不必了!”
要食言、要悔约者,请便。
我乐于以我的损失去落实他们的背信弃义,这包括了丁松年、张叔,甚至那原本要租铺位给我的沙田火炭业主钱伯在内。
对比之下,我认为自己的损失并不比他们大。
职业是否使女人的温柔、妩媚以至娇弱都一扫而空了,剩下来的都仿似无情、固执与强硬。
经历过沧桑苦楚的女人,再度站起来时,已经不再像女人了。
我轻叹。
这些天来,躺到床上去,往往已是凌晨,只能有五小时左右的休息,又得再爬起身来,回到办公室工作。
头才沾在枕上,床头的电话就响起来了。
谁?谁会在这个时刻给自己电话。
我抓起了听筒来,对方是把女声,沙哑而微带哭音,说要找许曼明。
我坐起身来,徽微紧张,答应着:“我就是许曼明,请问你是谁?”
我的心卜卜乱跳,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会不会是秦雨?
她喜欢丁柏年,丁柏年并不喜欢她。他另有心上人,若让秦雨知道了,这个人是谁?她会得在忍无可忍之下,摇电话向她大兴问罪之师。
我是胆战心惊的,不为什么,只为尴尬。
没有人,包括自己在内,会体谅这个处境,一个小叔子暗恋嫂子多年,而在她婚变之后将恋情白热化的处境,是令人难为情、令人惊异的。
我知道,在我觉察到将会有一番狠狈之后,我完全采取逃避的方式,更专注于工作,更刻意地不再去想着那么一回事。
直至到不能不处理的那一分钟,才面对它好了。
这一刻,终于来临,因为对方说:“我要求你,跟你谈一谈?”
“在这个时刻吗?”
“对,许曼明,我就在你的楼下,容许我上来见你。”然后她再补充:“你已知道我是谁了吧?我是邱梦还!”
天!震栗更添一重。
完全不是我所想像的那回事。
是另外一个故事,另外一对男女主角。
我苦笑,怎么真的瘦田无人耕,耕来有人争?我忽尔成为爱情伦理大悲剧的抢手角色了。
邱梦还为什么跑来见我?在于这个时刻?
是丁松年有什么意外了?
第45节
此念一生,我整个人自床上跳起来,立即答:“邱小姐,请上来。我们是一梯一伙,复式顶楼的一座。”
当我开门让邱梦还进来时,她的脸色有如白纸。
过去曾经见过的优雅淡定仪态,都已不复见,她无疑是神色慌张,且微带愤怒的。
这个神情似乎要推翻了刚才我假设丁松年有什么意外的估计。
可是,我仍然在请她坐下来之后,立即问:“不是松年有什么事吧?”
“你仍然这么关心他,我来找你的原因为何,你第一个推想就是丁松年的事来吗?”
我愣然,一时间不能立即回答。如果我说:丁松年仍是我子之父,那又何必呢?这种拉关系、攀交情的功夫,在今日,更不必做、不屑做、不肯做。
“你们是彼此的牵挂着。”邱梦还竟一边点头,一边这样说着。“既如是,为什么还要仳离?为什么要我白白淌这一次的浑水?为什么你们夫妻俩的花枪游戏要拖累一个无辜的人?”
说着说着,竟自哭泣起来。
我不说什么,只站起来,递给她一盒纸巾,管自到厨房去倒了一杯热茶,放到她跟前去。
记得在我悲苦求援的时刻,并没有人在我身边,给我这般的服侍。
永远谨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此为积阴功之一种。
不论对方是谁,都是有父有母的一个人,在世上活着有她争取同情与扶助的权利。
“我今天晚上跟丁松年吵了一夜的架,”邱梦还一边哭,一边还说着她的隐衷:“我问他,为什么我们不可以结婚了?你们不是已经办妥了手续了吗?他竟答,他要考虑清楚。天,在这个时刻,通天下的人以为我赢了一场胜仗的时刻,他却宣布,他需要考虑。”
我明白这份狼狈。
只能很轻很轻地叹一口气,太着迹的同情与关怀会变成虚伪和造作。在这个时刻,尤其不适宜引起对方的误会。
一头已然受伤的小动物,尤其敏感,谁碰它一碰,它都会觉着痛。
“我追问为什么?这短短的一阵子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震撼他的决定?是我,抑或是你?”
“怎么会是我?”我平和地答。
“不,是你!”邱梦还不住地点头,她重复又重复地做着这个动作,表示肯定,却带一点苍凉与无奈,令人看得心上恻然。“我不骗你,是真的。他今晚亲口对我说了。”
“邱小姐,你们若是吵架,在恼怒之下,自会出言不逊,作不得准。”我只能安慰她。
“不,松年说,他辜负了你,糟蹋了你,他从没有尽足一个伴侣的责任,坦诚地把你的错误指出纠正过来,然后,引领着你同行前进。他只管不满,自行另寻新欢,把所有的责任都往你肩上搁,自己逍遥于法外。”
我差不多是目定口呆。
如果邱梦还所言属实,对我而言,就是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大翻案。
“对你的歉疚,就等于并未忘情,那又何必要我!为此,他迟疑着,不愿跟我走进圣堂去。”
邱梦还苦笑,以手背揩了泪,说:“人生变幻何其多,真是未走到最后一步,仍未知谁胜谁负,谁得的多,谁失得少?许曼明,我曾经出尽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令丁松年狠下心去跟你离异,究竟你出什么办法把他的心捞回来,紧紧的又重新抓着不放?我不甘、不忿、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我今晚再忍无可忍,跑来当面问个究竟?我知道从前你为何败?败在你自己的愚昧,多于我的灵巧上头,如今是不是我的失败亦如是?许曼明,我求求你,请告诉我,你究竟做了什么?”
邱梦还似乎竭斯底里。
看见了她,似看见前些时的自己。
原来那形相、那姿态、那语调,是多么的令人不安与难堪。
有人在长期对牢一个重复又重复着自己的难题而不肯罢休的人,因而生厌,因而远离,是太合情合理的事了。
我茫然,太多的感慨,太大的惘怅。
“请回答我,你究竟是对丁松年做了些什么?”
我长叹一声,红尘中的痴儿,是轮流担演的。这一阵子,我若算脱胎换骨的话,误堕尘网之中的,便是眼前人了。
“邱小姐,请听我说,我是什么都没有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