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亚,”西蒙伸出手,抚摩着心爱的养子的发,温和地说:“虽然你不是武士,但总该明白,武士的誓言重于一切。”
是了,以养父比拉特岩山还要坚固的忠诚,他绝不可能抛下对王室的责任,即使那将一点一滴耗尽他的生命力她想起莎曼的话——“人们总是相信他们愿意相信的东西。”哪怕那是悲剧……
“至少,让别人分担一些吧,减少您的工作,多点时间休息。”他退而求其次,恳求着。
西蒙看着他,眼中有一丝不忍与悲哀,慢慢地说:“可是,罗亚,我不像约翰和医生那样幸运,我没有一个值得信赖而有能力的好学生。”
*** *** ***
罗亚站在门廊上,皱着眉头看阴沉沉的天色,凭着多年行商的经验,他知道,一场暴风雨即将来到。
里屋的卧室再度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夹杂着“用力、用力”的喊叫。
真是糟糕,他想着,看来今天是不可能跟布朗谈商队出发的事了。
由于养父的病况堪虞,罗亚决定暂时留在托勒利夏,商队新旅途的人员安排必须及早作交代,所以今天他前来白杨村找布朗,只是没想到碰上他妻子分娩,如果再等下去,在暴风雨来临之前就赶不回岩堡了,还是明天再来吧。
正考虑向主人告辞,门哗啦一声开了,布朗神情慌张地冲出来,“怎么办?孩子生不下来!接生婆说是难、难产!天啊!怎么办?”
“必须去请医生!”罗亚当机立断,“布朗,你陪着葛丽,我去岩堡把乔菲尔德医生请来。”
然而事有凑巧,乔菲尔德今天一大早就前往利迪斯的丹卡定采购手术刀具了,至少三天后才能回来,到那时早一尸两命了。罗亚霍然转身,此时此刻,救人如救火,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他一路冲到王宫后厨房,找到吉娜。
她犹豫了一下,说道:“你在钟楼等着,我去试试。”
于是,他牵着马等在钟楼背着人的一角,忐忑不安地翘首以盼,眼看着黑云越压越低,空气里闷意大增,马儿不耐烦地打着喷嚏,仿佛是在催促主人快些找个安全地方避雨。
罗亚拉住马缰,自觉心浮气躁。她会来吗?转而又有些失笑,这种患得患失的心情,倒像是个等候约会的情人。
泊!一滴水珠落在他脸上,跟着豆大的雨点骤然从云层射了下来,他刚打算找个檐角暂时躲避,朦胧暗色中,一抹娇小的身影正急急向他跑来。
“对、对不起,我来晚了。”穿着一身黑色连帽斗篷的莎曼急促地喘着气,抱着药箱仰头望他。“天太晚了,莫拉夫人不肯放我出来……我好不容易才说服她。”
“我们走吧。”他抑制住看到她时迸发的喜悦,简单地说,同时伸手托住她的腰,轻松将她送上马背,跟着自己也翻身上去,一声喝斥,马儿冲进开始横扫一切的雨幕。
从岩堡到白杨村这一条短短的路从来没有这么难走过,地处沙漠边缘,土质疏松,沙化严重,又被大雨浸泡冲刷,马儿每走一步都得费很大的劲从泥泞里拔出脚来。狂风卷着暴雨,早已将两人淋得湿透,湿衣服里在身上,铁一般冰冷沉重,雨像瀑布般刷过脸颊,连眉梢都挂着水帘,几乎完全睁不开眼睛。
“你还好吗?”他大吼着,努力勒紧缰绳,让两人不会从马背上被甩出去,声音在风雨中简直快听不见。
她紧紧抱住他,头埋在他怀里,听到他的话,微微点头。
他稍稍放心,继续全力控马。
好不容易到达白杨村布朗家时,两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病人在哪儿?现在怎么样?”顾不得全身狼狈,莎曼急忙问着手足无措的布朗。
他结结巴巴,“殿下,我老婆生、生不下来……已经一天了,接生婆说是难产!”
“让我试试。”莎曼的脸色不比他好多少,被大雨洗得发白,嘴唇冻得发紫。
她脱下斗篷,准备进屋去。一只手臂抓住她,她愕然回头,罗亚站在她身后。
“先换衣服。”他的眼光扫过她贴在身上的湿裙,重复一句,“先去换件干衣服。”
这时,里屋的门砰一声开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跑出来,身上全是血的尖叫,“没办法!她流了太多血!孩子的头出不来!老天,我没办法了!”
布朗一晃,这个大块头的男人一下子垮了下来,跪在地上紧紧抓住莎曼的裙角,嚎陶大哭。“求求您……救救她……救救我的孩子……”
她跺了跺脚,抬手挣脱了罗亚。“没时间了!”她推开愣在门口的接生婆,冲了进去。“我需要大量热水和干净的布!”
接生婆呆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老天!一个小姑娘来接生?她会要了她的命的!老天!”她摇晃着庞大的身躯又跑了进去,房门再度砰一声关上了。
暴风雨像个脾气暴躁的孩子,尽情发泄着无穷无尽的精力。这一夜是如此漫长,陆续有邻近的村民前来探问,几位妇女端来热腾腾的豌豆汤和新鲜的黑面包,大家聚在屋里,沉默地等待结果。
罗亚已经换下湿衣服,却和布朗一样什么也吃喝不下。在里面生孩子的明明是布朗的妻子,他却有种自己是等在产房外的父亲般揪心的焦灼感。莎曼……她行吗?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怎么能帮别人接生?这太荒谬了!
坐立不安中,时间分秒逝去。黎明时分,暴风雨终于转弱,东方天幕露出一线明亮的白。等待了一夜的人们大都在打吨,突然,一阵微弱的婴儿哭声从紧闭的门里传了出来。
“生了、生了!”人们被惊醒,嗡嗡的低语立刻变成大声的欢呼。
伊呀,门开了,一抹抱着婴儿的纤细身影站在门口,光线从她身后照过来,蓬松的金发仿佛笼罩着烟雾,一瞬间,她好像伴着黎明降临人间的晨曦女神,带着光明,带着希望。
“是个男孩子。”她疲倦苍白的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母子平安。”
片刻沉默后,爆发出来的欢呼声简直要把屋顶给掀翻。
莎曼将襁褓中的婴儿交到傻住的布朗怀里,“恭喜,你做爸爸了呢。”
他露出如在梦中的紧张表情,茫然左右四顾,又低头瞧了瞧孩子,突然大叫一声,抱着孩子冲进里屋,嗓子激动得完全走音。“葛丽、葛丽!我做爸爸了!”
一屋子人都善意地轰然大笑起来。
莎曼也僵硬地微笑,她低头看看自己的手,苍白、发抖,指甲间还残留着血清。刚才真的是自己剖开产妇的肚子,将几乎己经被脐带勒得窒息的婴儿取出,再缝合伤口的吗?真的是这双手吗?
一股大力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拖到桌前按进椅子,一杯热茶放在她面前。“喝下去。”
她顺从地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热茶流过空虚的胃,疲劳立即从四肢百骸透出来。
“你需要马上去换掉这身衣服,吃点热东西,再好好睡一觉。”
可是她简直连动一动都觉得费力,手仍然在不停地发抖,染血的衣襟透出一股铁锈般的腥味,一股反胃的感觉涌上喉间,半干的衣裙像冰冷的盔甲里得她喘不过气。
“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独自动手术……太疯狂了,这真的是我做的吗?我觉得自己好像己经把她杀了……”当一切结柬,恐惧才开始涌上心头,她低低的几乎是语无伦次地说着,双手不自觉紧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