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碗,碗里已添好了饭。
“这丫头烧得一手好菜,你尝尝就知道。”
奶奶显然很满意孙海芬的手艺,迫不及待的每道菜都先吃了一口。
她低头吃着碗里的白饭,有种忸怩的紧张。
“能够让奶奶这么刁的嘴说好吃,那一定就是好吃!”他也吃了一口清蒸鲈鱼。
“为了奶奶的健康着想,这些菜的口味都比较清淡……你要是吃不习惯,我再另外替你准备。”她没敢看着他,盯着桌面,一口气把话说完。
“真的很好吃。吃清淡一些好,身体才不会有太多的负担,我很喜欢这样的口味。”他真心诚意的说。
“谢谢。”她略显暗沉的肤色,看不出来悄悄爬上的红潮。
奶奶突然想起什么,郑重的放下碗筷。
“你女朋友呢?这次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的眼神一黯,强力保持愉快的神情。该说的还是要说。
“奶奶,我和白月分手了。”
白月——他从大学交往到现在的女朋友,他们在一星期前分手了,因为白月爱上了她崇拜八年的偶像,他只好选择离开,成全她的爱情。
奶奶吃惊的老脸全皱在一起。
“怎么会呢?你们不是交往好多年了吗?上次你带她和她哥哥来乡下玩时,我看你们还挺好的。那女孩活泼大方嘴又甜,真是讨人喜欢,怎么会分手呢?”
奶奶本想催着他赶快结婚,好让她在有生之年可以抱到曾孙,没想到希望就这么落空。
孙海芬的心上上下下,她静静的听着他和奶奶的对话。
“我们个性不合。”他一语带过,不想多做解释。
感情的事冷暖自知,别人无法明了其中的曲折,多说也无法改变已发生的事实。尤其奶奶一定会偏袒自己人,他不想让白月在奶奶的心中留下不好印象。
“就这样?”奶奶也知道他滥好人的个性,这孩子从小就不爱说别人的是非,也不会多话,他不想说的事,谁也没他的办法。
“就这样。”
他夹了青菜,放到奶奶的碗里,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
他是个男人,他有能力独自疗伤止痛。对于白月,他一点也不怪她,他始终疼她比爱她多一些,或许他从来没有得到过她的心,只是习惯成了自然。一时的心痛及落寞在所难免,但时间是最好的解药,事情很快就会过去。
奶奶看着他,知道他有意结束这个话题,也不好再逼问。
“这次回来,打算留几天?”
“二个星期吧。”他认真的吃起了饭菜。
他离开了台北的网路工作室,打算和学长成立资讯服务队,为偏远地区的学校、教堂、卫生所……等募集电脑设备,并架构网路线,希望那些偏远地区的孩子也能和都市的孩子有相同的学习机会。当然这些事他暂时还不想让家里的人知道,免得他们担心。
“这么快……不过总比上次好,上次中秋节的时候,你才待三天就走。”奶奶像小孩子似的撒娇道。
“之筠呢?她最近在做什么?”他打电话回来总是报平安,而家里的事,奶奶及妈妈从不会多说给他听,怕他在外头会担心。
就像奶奶中风时,他人在台北,但就是没人通知他,直到他回到家,才知道奶奶曾经住过医院。
“她说她要开服饰店,就从我们家那些房子中,找了一间做店面,准备自己开店。这之筠啊,脾气一样拗,让她女孩子家不要抛头露面,好好找个人嫁了,她偏不听,好几天都不见她的人影,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等会儿打电话给她……”奶奶拉拉杂杂念了一堆,显然积了很久的怨气。
夏之维耸耸肩,对着不小心抬起头来的孙海芬尴尬的笑着。奶奶只要一念起来,就停不下来,非得把心中的不满全说光不可。
他实在是后悔挑错话题,只好让奶奶念个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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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不到,习惯早睡的奶奶已经在轮椅上不支的打起盹来。
每次只要他回家,奶奶都会强打起精神,陪着他聊天,直到在轮椅上呼呼睡着。
他将奶奶抱回床上,安置好了后,才又折回客厅。
孙海芬生长在这个小渔村里,从来没有机会踏出台南以外的地区,她不擅交际的个性,让她在面对仰慕多年的他时,更显得闭塞。她有些局促,感觉气氛似乎有些怪异。
“很晚了。”他找了个话题。
“我住在这里。”她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啊!我忘了,以前何阿姨也是住在这里。何阿姨为什么不做了呢!”
为方便奶奶半夜有时要上洗手间,及一大早就起床的习惯,照顾奶奶的人通常都是住在夏家。
“何阿姨的女儿生小孩,她回去帮忙带小孩。”
她双手搁在膝上,还是不敢看着他炯炯的黑眸。
“喔,原来是这样。”他轻答一声,人也站了起来。“开了一下午的车,全身酸痛,我先上楼去洗澡,待会儿我妈回来时,我们再聊。”
他微点头,没当她是陌生人,拿起地上的登山背包,转身就上楼。
在和他单独相处时,她紧张得忘了呼吸,直到看到他颀长的身影一步一步的爬上楼梯,她才赶紧大口大口的吸取新鲜的空气。
她苦笑了。
早就想过了几百、几千次见到他时该有的反应,以为心里早就建设得很好,没想到到头来还是呆若木鸡,这么笨拙的反应,他一定在心底暗暗的耻笑吧!
她的房间就在他的隔壁,能够这样贴近他的身边,虽然还有一墙之隔,但那感觉却呼应着遥远的童年回忆那个用脚踏车载她回家的男孩,令她心里漾满了感动与幸福。
那年他十岁,她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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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暑假特别的闷热。
孙海芬小小的脚丫踏在石子路上,热度从拖鞋传了上来,脸上的汗水也流满颊边。
太阳都已经西下了,为什么还这么热?
暑假里,每天她五点就得起床,吃完早餐,再赶到两公里外的渔工厂工作。
刚开始大她两岁的姐姐还会和她一起去,后来妈妈让姐姐在家里做家庭手工,就剩她独自一个人去渔工厂。
在渔工厂里,她年纪最小,只能担任拔虾子的工作。
其实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将虾壳拔掉,剩下虾仁,然后再挑除虾子身上的沙筋,就算完成。
等到拔好了一竹篓的虾子,再送去领班那里秤斤两,一公斤四块钱。领班会将工钱登记在一本专门记载工资的本子上,等每月的五号、二十号再统一发放。
她小小的身影独自走在沿海的道路上。不远处的浅水沙滩边,有一群小朋友正在那里戏水玩耍,她看了,满心的羡慕,却只能咬紧暗紫色的唇,匆匆走过,不敢稍加逗留。
工作一整天,看着自己满身的污水,夹带渔工厂里浓厚的鱼腥味,她不敢搭客运回家,怕别人闻到她满身的臭味道,更怕别人嫌恶的表情,于是只好迈开小小的步伐,走上四十分钟的路程回家。
妈妈说家里没钱,弟弟还要上幼稚园,于是她和姐姐只好努力的赚钱。可是,爸爸是跑商船的,听邻居阿姨说,爸爸赚的都是美金。美金是什么她是不懂,她只知道,当别的小朋友在玩耍时,她却要去渔工厂拔虾子。为什么家里会没有钱呢?她小小的脑袋真是想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