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有种深切的孤独感,萦绕四围。
总管将二人领至后进内房中,一老者躺于床,奄奄病状。
彤弓细看他面容,正是与她们搭船同往南京的成老爷,只是双颊比初见面时瘦弱许多。
“你认识他?”言嘉瞧彤弓神情悲伤,低声问道。
“嗯!我们在九江结识,我和亦晴就是搭他的船上南京。”彤弓看着言嘉,突然间,一股熟悉的似曾相识涌上心头。
一种神似感……仿佛在哪里有过……
彤弓瞳孔倏地放大,视线在言嘉与成老爷间来回。
对了,她当初之所以会觉得成老爷好像在哪见过,就是因为言嘉!他与言嘉有种极为相似的契合!
言嘉上前,屏息为成老爷把脉。
“怎么样?”总管紧张地手心出汗,迫不及待地询问病情。
半晌,言嘉转向他,笑容可掬。
“放心,成老爷是虚火上身,不碍事的。如果我猜得没错,他近来肯定吃了不少上火的补品?”
总管用力点头。
言嘉接着说明,“因为这样才导致体内火气更加高扬,以致不小心冲上脑门,控制不住,自然容易昏倒。我开张药帖与适合的食物给你,你依单子照料成老爷的饮食即可。”
“非常感谢你,骆大夫。”总管溢露感激之情。
言嘉欲起身,无意中却瞥见床头的一块紫光麒麟玉佩,他下意识低首瞧看自己的玉佩。
他微抖着手将之拾起,持定呼吸,缓缓翻面。其上刻的字,令言嘉神色愀然大变。
完全一模一样……颜色、形状,甚至是生辰八字……他的生辰八字……
彤弓见言嘉表情古怪,凑身探看。
“这个是……”
“哎呀!这玉佩怎会离老爷身呢?”总管讶异道,将它拿过来。“这可是我们老爷的贴身之宝,半刻都不能离身的·肯定是换衣服的时候,不小心掉落。”
“这是成老爷的东西?”彤弓比言嘉还要惶恐。“他打哪儿得到的?”
“说来话长,其实这玉佩本有一对,后头刻着我们少爷的生辰,是我们夫人买来,送给老爷少爷各一块。可惜夫人少爷在十几年前意外落水失踪了。”
彤弓掩口惊呼,慌张拉着言嘉的衣摆。
“言嘉,那么他不就是……”
“总管,我回去会将药帖开好,与药材一并送到府上。我先告辞。”言嘉没让彤弓有说完的机会,仓卒地头也不回走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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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嘉!”任凭彤弓如何叫喊,言嘉就是不应声,直至离开成府。“你是怎么了?成老爷有可能是你的亲生父亲,你为何一副事不关己?”
“巧合!绝对是巧合!”言嘉的声音听起来虚虚的。
“紫色的麒麟玉佩,你以为多容易找到两块全然相同的?况且生辰都是同样!”彤弓不懂言嘉在逃避什么。
“我和你不就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言嘉这一反驳,彤弓顿时无语。“巧合之事太多了。”
“但……但是总得试试啊!难道你压根儿不想与你的亲人相认?”
言嘉闪躲开彤弓疑惑的视线。“我有爷爷和你,足够了。”
彤弓不满意这个近似马虎的答案,她愠道:“你记不记得你我初次相识,你所说过的话?你羡慕我有许多亲人陪伴,你渴望和我一样,不是吗?”
混乱如墨醮水,迅速在言嘉脑里扩散。
潜意识里他就是想逃,也不明白为何。父亲这个词语对他而言,不知是多遥远的记忆?重新拾回,能具备多少真实性?
“就算我确实是成老爷的儿子,可人家会信吗?他是南京首富,多的是冒充他儿子晃点人的。若我表明,恐怕也只会被当成其中之一,自取其辱。”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彤弓不肯放弃希望。
但言嘉仍旧不愿尝试。“再说吧!”
语毕,兀自步回药铺,彤弓无可奈何,凝愁望着他孤回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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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彤弓瞒着言嘉偷偷独自来到成府。
“你不是骆大夫的助手吗?有何事来访?”总管温文问道。
“事实上,我是成老爷在九江的朋友,此番前来是为探望他。”
“可是我们老爷身体才刚痊愈,恐怕不适合接见客人……”
“拜托你,我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尽快与他商谈,麻烦你务必通报一声。”见彤弓如此焦急地哀告,总管勉为其难进房禀告了成懿行。
得到允准,总管带彤弓至一亭,其旁绿水环绕,锦鳞悠游。
“老爷等会儿就过来。”
不到一刻,成懿行缓缓步来,脸色的丰腴红润已不若先前的苍白。
“彤弓?”他似乎非常讶异,笑道。“想不到会是你,我的总管说是骆大夫的助手、我九江的朋友,我一时记不起是谁呢!”
彤弓腼腆地漾着笑。“真是不好意思。骆大夫是我的朋友,听他要来成府看病,我猜想会不会刚好是你,所以就假装助手跟来。你身子应该好多了吧?”
“托骆大夫的治疗,已经康复泰半。”成懿行爽朗的面容与言嘉渐渐重迭,彤弓更加确定他们父子血缘的事实。“对了,你这趟南京行,找到了你要找的人吗?”
彤弓微微一楞,没想到成老爷还记得当时的对话。她浅红了脸,答道:“嗯!找到了。”
“那就好。”
“成老爷,我看你成府占地广阔,想必住了不少人。怎不见你的夫人儿女呢?”彤弓旁敲侧击地问道。
但见成懿行眼一垂,落寞地环视四周。
“我的妻子与唯一的儿子,早在十几年前就落水而不知所向了。偌大的宅院,不过是用来装下更多的寂寥与孤独。”成懿行略浑的眸底,隐没着长久沉沉的伤悲。
“对不起。”彤弓不自觉心疼难受。“可是你没再娶吗?”
成懿行焦距置往邃幽远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彤弓万万没有想到,成懿行豪迈的外表下,竟蕴含如此深情。穷尽一生孤单,也要守候的人……他的妻子一定永铭他心版,再不可能消逝了。
“他们落水后,你找过他们吗?”
“寻了几年,无消无息,不得不放弃了。”他长叹。“因此我打算今年一过,就把南京的家业打理好,回京城定居。”
“为什么?你的生意、故乡不都在江南吗?这么一走,可能什么都会没了。”彤弓惊问。
成懿行淡淡微笑,摇首。
“你看,我拥有人人称羡的宅邸、钱财以及权势名望,然而,没有人可以与我一同分享,人生路上,我只能踽踽独行。如果能够,我倒宁愿抛却一切,但求与我的妻儿相伴一生。所以,寻找不到他们,至少让我回到妻子的故乡,感受她曾经感受的;代替她,看看这流转的人世。”
彤弓感觉得出来,现在唯一能够支持成老爷的,唯有回忆。人世间纵有山高海深的富裕,终究抵不过情感一片。
“假使……你发现了能与你一同分享的人,你又打算如何?”
成懿行注视她,不懂她意欲何在。
“另一个拥有和你一模一样紫色麒麟玉的人,就在南京城内。”
出乎彤弓意料,成懿行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
“彤弓,连你也要唬弄老夫吗?倘若你需要银两,开口一声便可,何必以此手段?”
彤弓张口结舌,她一番诚心,却叫人践踏脚下。
“成老爷,你少瞧不起人。我白彤弓做事向来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我干嘛为了图你那几个银两,捏造事实?看来言嘉说的果然没错,即使表明,也只会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