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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怪,我还以为只有在银鸢城才能见到这种奇景。”在曲家肆,这种情况见怪不怪。有时在《幽魂淫艳乐无穷》的出书日,他会被曲家总管拎到各大分店去出急诊——因为抢书抢到骨折或是人潮推挤造成内伤,再不然就是几十个人为了最后一本存书大打出手,最后全数挂彩,还有书肆里的伙计搬书排书包书到双臂严重脱臼。

  “我的红杏坊光《幽魂淫艳乐无穷》就进了五、六本,本本都租得非常好,一两天就回本了,我自己也买一套收藏哩。”

  “你喜欢《幽魂淫艳乐无穷》这套书吗?我手边有一套,是如意君亲手落款打印,早知道你喜欢,我就寄回来给你。”

  “我都忘了你在曲家受聘,你一定有机会见到如意君嘛!他是怎样的人呀?是不是像他书里写的男角儿一样?!”她每回读《幽魂淫艳乐无穷》,都不自觉想象如意君的长相,有时甚至会不小心将如意君与书中角色融合。

  “……差满多的。”

  “他不是个俊公子呀?”书里的男角儿都貌似潘安。

  “不是。”

  如意君,压根是个小姑娘。

  也无妨,书好看就好!你替我讨几张有作者和画者一块落款的大图,我要贴在红杏坊里招揽生意!”

  “没问题。”叫曲家总管去签个百来张都不成问题。

  “要注明‘致红杏坊’。”

  “我会记得的。”

  陆红杏跨了一步,又立刻顿步回身,“不要差人寄回来,你要自己拿回来给我。”

  “那可能还要一段日子。”

  “不管多久,我要你亲自拿回来给我,要是从别人手里拿到,我也不要!”她心里想的,还是能再多见他一回。

  范寒江摇头笑了,不是拒绝她,只是第一次觉得她任性。

  任性?

  这两字来得莫名其妙,他从来不曾因为陆红杏提出任何要求而感到困扰,陆红杏是个相当得体的姑娘,在范家,她懂得看人脸色,虽不刻意讨好人,但她明白分寸,进与退,她拿捏得极好,但——

  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她真的像个小女孩,讨着要人宠?

  什么时候开始,当她眨巴眨巴地瞅着他,甚至不用多说一个字,他就忍不住……想允诺她?

  陆红杏又不是那种娇柔似水的嫩姑娘,不会激发男人太强烈的保护心态,那么,他现在这种苦笑于她的任性却无从拒绝的思忖又是从何而来?

  “寒江?你在想什么?”

  “没有。我若是拿到天……如意君与绘者的落款,我会亲自回来一趟。”他果然最后还是顺了她的心意。

  “真的?”

  “要打勾勾吗?”

  “那种骗小孩的游戏,不必了。”陆红杏百般无趣地挥挥手。

  这个时候的陆红杏又老成得很精明。

  两人行经小摊铺,停停走走,瞧着时新花果、鹑兔脯腊、金玉珍玩,踩在薄薄积雪上,留着一大一小的足印子。

  “真厉害,又换了一个男人……”

  “她长得真的不赖,也难怪男人前仆后继贴上来,这回这个货色高档些,她老是找又老又有钱的富人敲竹杠,难得见到这么年轻的……”

  “伤风败德的骚蹄子……”

  “瞧她那张生来就是要勾引男人的贱脸……”

  几道耳语飘进范寒江耳里,他原先不以为意,也不知道好几根指头已经快指到他鼻头上,一旁的陆红杏也毫无反应,正把玩她瞧喜欢的那只假玉镯,可是当周遭的指点越来越多、越来越重、越来越离谱,他不由得抬起头,终于发现大家口里说着的人,是他与她。

  范寒江与好几名窃窃私语的妇人目光交会,她们立刻以绢捂嘴,继续细碎数落。

  “别理她们。”陆红杏扯扯他的袖,“当是狗在吠就好。”她太习惯这种场景了,每回她出门都要遇上好几次。背后中伤都算小事,之前她还被一名她租书坊里常客的爱妾拿桶水来泼哩。

  “她们在骂你。”范寒江拢聚眉心。

  “我不会以为她们在赞扬我的。”她又没聋,好话坏话还能分辨。

  “她们说的不是实情。”

  陆红杏拿起小摊上一对串铃耳珠子,这对好可爱,挂在耳上叮叮当当的,她喜欢,掏钱买了。

  “谁在乎呢?”陆红杏将耳珠子戴上,摇头晃脑,小铃铛清脆悦耳,让她开心笑了。“寒江,你瞧,好不好看?”

  范寒江此时没心思欣赏她的美丽风情,他将纸伞递到陆红杏手上,温文跨步走向那几名妇人,一揖身,吓得几名妇人差点成鸟兽散。

  “众位夫人请留步,方才听闻你们说的话,在下有几点要澄清。我家红杏是好姑娘,绝非外表美艳而行为不检的荡妇,你们对她有所误解,红杏又不爱向人解释太多,她这性子打我认识她开始就如此,别瞧她精明俐落,她连替自己说句好话都做不来,叉腰不笑时又像在瞪人,但她真的很乖巧,你们要是真的试着去了解她,你们也会替她心疼,也会很喜欢她这个好女孩,所以——” ’

  范寒江积极替陆红杏洗刷冤屈,滔滔不绝到连换气都不用,而且说完一长串,继续向三姑六婆说明陆红杏的性子、喜好、连她十四岁那年嫁人、半年后守寡,一直到独力一手撑起“红杏坊”的心酸血泪史也挑着重点讲,听得三姑六婆当中有几个开始拿手绢抹泪擤鼻。

  好不容易,范寒江说毕,与三姑六婆笑笑告退,才又回到她身边。

  “干嘛跟她们说这么多?她们又不会信,浪费唇舌。”陆红杏扁嘴,觉得他白费功夫,而且……还把她捧成好姑娘,听得连她自己都起疙瘩。

  “你越是不说,越是让人误会,”他不想看她背负那么多不白指控。

  “说了又怎样?明天我出来逛市集,同样有人会在背后骂我下贱、骂我不安于室……听,前头那堆人不是又在说我勾引哪个良家妇男吗?”相信范寒江也听得很明白,那堆人骂得可不留情,更狠哩。

  难道他以为解决几个三姑六婆就会夫下太平吗?

  范寒江确实也听见了,他二话不说,再度走向前,重复方才向三姑六婆解释的行径——

  “众位公子夫人,在下有几点要澄清,我家红杏是好姑娘,绝非——”

  也重复那一长串护卫陆红杏的话语。

  陆红杏撑着伞,站在飘着轻雪的市街,看着范寒江以一种认真讲理的方法对那些总是自命清高的旁人说明始末。或许是他的口气有礼也儒雅,旁人只能默默听着,无从反驳或回嘴,最后还跟着范寒江点头称是。

  天很冷,吐出的气息都冻成了白雾,连穿着毛裘都觉得难受,可是心热热的,瞅住他的侧颜,读着他的唇形,自己像个遇到日出的雪娃娃,正被暖热的光芒给融化着。

  范寒江只要听到有哪个人对她说出恶言,甚至只是冷睨鄙视的目光,他都不厌其烦向对方再说一遍,短短的一条街,她已经数不出来范寒江对多少人说了多少遍一样的解释。

  “干脆包间茶馆,将全城的人集合起来,一次说完不是更省时省力省功夫?不累吗?真笨……”陆红杏喃喃地咕哝,听来像埋怨与嗔怼,唇儿却弯弯笑了。

  干嘛比她这名当事人还要在意这些闲言闲语?被人数落几句又不会少块肉,无关痛痒,何必去解释什么?她既不杀人又不放火,问心无愧。

  干嘛……要比她更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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