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回去以后,我会给你重金酬谢。”
他不是把她看得很市侩,就是摆明不想承担其它多余的东西。
她只是沉默着,随后端起木盘往房门走。“少爷,您休息吧,晚点,结福煎药拿来给您暍。”
她没有回头,但是语调细细柔柔的。
管心佑睇着她的背影直至消失,意外地又想起在他神智不清的那段时间。
醒醒睡睡交错之间,她总是在他耳边轻喃安抚。
那么温柔,那么悦耳,那么样地……令人安心……
他倏地蹙眉,赶走那些断续的片段,体力不够,索性躺将下来。
忽然,他看到里头的枕边有翠绿的光闪。
他伸手拿起,是自己随身的那枚玉佩。记得,自己跌落溪沟之时,身上沾满烂泥,玉佩或许早在之前掉落他处。
那么……
翠玉剔透玲珑,他眯眼,将之收在怀中,没有再想下去。
* *
这里也是一个武馆。
听谢邑说,他下扬州就是来自己的分馆巡察。所以,晨曦和午后,总会听见一群人练功吆暍,不过管心佑处在的房间偏远,那喧闹如虫鸣,也不是那么吵人。
一早醒来,早膳就已经用小几摆于床边。
他疑惑怎么没有湿巾净脸,不过因为腹部饥饿,就先食用起来。
虽然他不喜这些粗劣的食材,但味道倒是还可以接受。
待他吃饱,静坐一会儿,没见半个人。身体似乎有些发痒,十指指尖塞满黑色污泥,抬袖一闻更是有着酸馊恶臭,他身上所穿衣服,虽然并非原本跌入溪沟那件,但他也好几日没有沐浴过了。
尊贵如他,当然喜欢清洁。
想弄些水来,擦擦脸也好。张口便想唤人,这里不是管府,也非客栈。
……结福呢?
他索性要下床,左脚才碰地就疼痛难耐,他忍不住坐倒在一旁。
醒来第二天,他看到自己左脚踝包着层层布条,那隐约的热痛也让他明白自己脚上的确有伤。
应该是当时摔伤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痊愈,无法行动自如实在令他焦躁。
“少爷。”结福在门边轻唤,手里捧着水盆和干净的衣物走进来。
“你去哪里了?”他不高兴地问。以前他每次睡醒,她都一定随侍在旁,
他倒是不在乎自己早就已经因为私心缘由将她撤换,毕竟她卖身入管府,而他,是她的主子。
看他有精神,虽然是在生恼,她还是淡淡地一笑。
“……结福拿热水来了。”没有太多解释,她将他吃完的碗碟拿开,水盆放落小几。“少爷的伤未愈,尚且无法洗浴,先忍耐一点,用热水擦擦身吧。结福也准备好替换衣裳了。”她总是很能察觉他的需要。
管心佑拿起那几件像是“抹布”的东西。
“没有好一点的布料吗?”不客气地表达嫌弃,深感不悦。“你可以跟姓谢的讲,我回去必定会付给他许多银两,拿些好吃好穿的来!”他出乎绝不吝啬!
“……请少爷委屈。”她没有多说什么。
想他行动不便,她拉过一旁屏风遮掩,让他不必走动也能擦身换衣。
简陋的一切让他微怒,但闻到自己身上散发的污臭,他瞪着水盆布巾和床边的干净衣物,好半晌才动作起来。
里头传来水声,结福放下心,在屏风外接着他脱下的脏衣,垂首望见自己双手红肿有着脱皮,她轻轻地搓揉两下,旋即合掌握拳,忽视握住的微痛。
“结福,你有没有探听京城的消息?”像他失踪、生死未卜这么大的事情,府里头不会没有反应。他抹脸,白净的帕布竟是一大块黑污。
难道自己一直都是如此蓬头垢面的模样?他厌恶地皱紧眉头。
“……还没有。”屏风那头传来她的应答。
“你是怎么办事的?我既然发生这样的意外,当然是要先捎信息回府里告知。”让大家以为他死了怎么可以?还有,带他来扬州也是个差劲主意,不管怎么说,还是府里比较有办法可想。“我等会儿就修书一封,你马上让人寄回京城。”
“结福知道了。”依旧简洁。
“还有,文家那里的情况别忘了。”若是此次恩怨真与官府有关,那么身处官场的文大人那方也得尽早处理。他可不想和文若琼的婚事出了岔子。
结福瞅着自己的鞋尖,闭了闭眼,轻声道:
“……是。”
“可以了。”管心佑敲敲屏风,表示自己已经擦身结束。
结福移开遮蔽,见他坐在床沿,一头如瀑黑发湿淋淋的披在肩处,衣带散乱,下摆拖地。
她立即拿布上前,俐落地拭干他的发。他的伤没好,可别又染病。
将长袍拉直整齐,腰处的长带系好,一切都打理得当。才走到他背后,道:
“少爷,结福替您梳头。”
管心佑没有意见,一如她当他丫鬟时的伺候。
结福从怀中拿出一把木梳,望着他黑墨光亮的青丝,怔了一怔。
缓慢地用梳齿分开他的发,握着木梳的手有着轻微的颤抖。她以为自己……不再有机会替他梳头了……
不过,她也深知此次机缘可能不会拥有多久的……反覆耐心地梳直黑发,她几乎用尽所有专注,巧手将之束起。
没有花稍,只是简单的整理,便还他原本俊美容貌。
“少爷,您等我一下。”她将脏衣脏布放在盆里一同拿走,再回来时,盆子里换上新的温水。“您的脚伤需要换药了。”从旁边取出一个小木箱,里面放着几个瓷瓶和膏药。
蹲在他跟前,她低头解开他腿上的旧布条。额前发梢微乱,她没注意地伸手勾在耳后,心思全部放在他的腿伤。
她不管做什么都是很安静的。管心佑睇着她半敛的眼睫,不觉开口问道:
“你什么时候开始学武的?”
“……数月之前而已。”她将旧的膏药拿下,然后把布巾沾湿,细心地清洗着他的脚踝。
看不出有什么伤口,只是肿大得很厉害。他皱皱眉,不过认为大概只要消肿就没事了。
“为什么想学?”他问得很自然。
她明白他不是真的重视答案,只是兴起的随口说说罢了,他偶尔觉得无聊时便会如此。但她总是会认真地给他回覆。
“只是强身。”虽然不算谎言,但其中又有几分真实,则是只有她自己明了。
“嗯……”他果然没有再细谈,转而掩鼻瞪着那有特殊气味的膏药。“这东西真难闻!”就没有再更好的药物吗?
她将他伤处洗净,心知他肯定又嫌弃不喜欢了,怕他使起性子来就不肯敷药,她很快地将膏药贴黏肿处,担心他疼痛,包扎布条的双手更是放轻。
〔好了,少爷。”总算全部弄妥,她站起身呼口气。
〔……大夫有说我的脚伤什么时候会好吗?”他不想成日躺在床铺上。
她一颤,所幸是他没看出来。
“只要好好休养,很快就会痊愈的。”她笼统地说道。
他睇视着她,不发一语,让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是不是露出什么不应该的表情或者破绽……
“是吗?”他总是不会立刻相信她。“……你满头大汗。”他蹙眉道。
其实这句代表注意到她的话并没有太大意义,只是他卧伤许久,加之这里人地都陌生,能够交谈的只有她一人而已。所以,他初初醒来时还觉得不愿意和她有所牵扯,过了半月以后,却差不多自私地遗忘这个想法。
只是因为百无聊赖而已。
但,她还是一时的仲怔住。是有些受宠若惊吧?虽然她清楚了解他的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