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你也是中国来的学生吗?”不小心踢到了刍荛的唐诗二百首,芙琳停下脚步道歉后,好奇地问道。
“不,我是从日本来的中国人。”乍见芙琳由极洋化的外表吐出字正腔圆的中文,刍荛讶异地回答她,就因此展开了彼此相伴型三年时光。
芙琳善体人意、活泼外向的个性,恰似一盆火似的吸引着刍荛,像只飞蛾般向着她的方向而去,但渐渐的,他察觉出在芙琳的眼中的自己,并不是个男人,更精准的说,芙琳只将他视为一个象征,是她藉以和她的母亲保持联系的桥梁。
而繁重的课业也使刍荛没办法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没多久就听说芙琳已另结新欢了,对方是个醉心于中国文化的美国人,虽然感到难过,但刍荛也没有太多时间去哀悼这段不成气候的恋曲。
因为他太明白自己有太多的责任了,为了不辜负养父的期盼,他只有用一张张优异的成绩单,向养父证明目己的认真。
倒是在小小的社交圈中常常传来芙琳和那个叫杰夫的美国男生的消息。有人说他们准备将一本中国流传的偏方大全译为英文和法文;也有人说他们逢人就推介着一些草药的疗效;更有人言之确鉴的说他们合作开设了草药医疗的诊所。
在一阵青草和花果食疗蔚为风气之际,刍荛也曾辗转的接到过芙琳的名片,琳琅满目的头衔中,他发现自己已很难找到那个说起孔子会两眼为之一亮的女郎。
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连刍荛自己也搞不清楚,他只知道似乎是杰夫为诊所的客人所设计的断食疗法,没有顾虑到患音是个糖尿病思,结果贸然实施之下,患者在紧急送医之后,仍然回天乏术。
愤怒的家属和警方人员赶到诊所时,早已人去楼空。
正当连刍荛也在担忧芙琳的下落时,一通电话使他连夜冒着大风雪,来到早已关闭了的诊所,并在那里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芙琳。
“芙琳!你怎么了!我叫救护车,你……别动,我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很快地检查着芙琳的伤势,在她的外表只有腿上那块渍烂着的伤口令他困惑。
伤口表面呈黑灰色,已经开始有着恶臭的脓水流出,但最令刍荛纳闷的是,那股源源不断流出的血水是打哪儿来的?
“不要,刍荛,不要叫救护车,杰夫已经去想办法了。书上明明说这样就可以堕胎的了,但是好像没有什么用,所以杰夫就把药量加倍,可是我却一直血流不止,他现在出去找止血药了。”强忍着剧痛的露出怪异的笑容,芙琳的脸色也愈来愈苍白。
“你说什么?你到底吃了些什么?”听完芙琳的答案,刍荛整颗心拚命往下沉。老天,以她所吃的药量,别说堕胎,她可能连小命都要保不住了,“芙琳,你腿上的这个伤口又是怎么回事?”
拭去满头冷汗,芙琳勉强地笑笑,“杰夫说我们若没有以身作则,客人怎么可能相信我们?所以他先用熨斗把我的腿烫出个水泡,然后抹上他特制的草药……刚开始真的很有效,可是昨天突然化脓了,杰夫说可能是快好之前的排脓作用……但是,我好冷喔!”
大骇地看着那黑得异常丑陋的伤口,刍荛立即想了破伤风和细菌感染,“芙琳,杰夫到哪里去了?他出去多久?”
“好……好久了,早上吃完乳酪,他就叫我先吃堕胎药,但是我的血一直流,他说要出去想办法……”愈来愈虚弱的芙琳发着高烧,却不停地打着冷颤。
将大衣脱下覆盖在她身上,刍荛发狂似的拔足狂奔,在街上四处的找着电话,大雪使得他行路十分艰困,连连扑跌在雪地上,但芙琳惨白的容貌却不时浮现脑海,逼使他再度爬起来,又再慌乱地找着没有故障的公共电话。
等他好不容易报完警,重新投入那场少见的暴风雪中时,全身几乎都要冻僵了,他又跌跌撞撞地跑回诊所。
“杰夫吗?你找到药了吗?还是不太相信我们的孩子已经没有了,我一直渴望当个快乐的妈妈……但是,杰夫,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可以再等些时候再当妈妈的……杰夫,我好冷喔……”躺在地板上,带着浓浓鼻塞的嗓音,哽咽的说着话,芙琳朝推开门的刍荛伸出手。
“芙琳,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你不要再说话了……芙琳……”扶着芙琳,刍荛紧紧地抱住她,希望自己的体温可以为她带来些温暖。
芙琳像是听不懂他的话似的,仍如梦呓般的吐出一串串她对杰夫的浓情蜜意,然后在哀叫声中昏迷。
焦急地等着救护车,刍荛可以感觉到时间正一分一秒的流逝,而这些一去不回的,可全都是芙琳的生命啊!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怀里的人有了动静,他低下头接触到芙琳澄澈得如新生婴儿的眼眸,他慌张地看着芙琳那平静得有些诡异的平静表情。
“芙琳……”望着外头纷飞的大雪,刍荛心知有异。
挣扎着坐起来,芙琳孱弱的抱着刍荛的头,在他唇上重重地吻了一下,“刍尧,杰夫已经来接我了。”
往她颤抖的手抬所指的方向望去,微暗的窗外,只有连绵不断的雪花飞舞。
“芙琳,你不要胡思乱想,救护车马上就要到了。”
“不,刍荛,你总是这样的一板一眼,我多希望自己是个完完全全的中国女人,可以跟得上你生命的节拍,但是我不行,我无法抹灭自己血液中的叛逆因子,所以我们之间不能有结果。杰夫,他狂野奔故,让我可以同时保有我的中国传统和法国的浪漫不羁。”
难过地低下头,刍荛得费很大的力气,才能阻止自己脱口而出的问她——既然如此,那么你的杰夫现在又在哪里呢?
像是洞悉了他的疑问,芙琳嫣然一笑,“杰夫就在那里,你没看到吗?他来接我跟我们的孩子了……”
整个人像被道看不见的光所吸引,芙琳挣脱了刍荛的怀抱,踉踉跄跄地朝窗子的方向走去,而源自她体内的血迹也循着她的步履,在地上流现出一条血渍之迹。
瞠目结舌的警察和医疗人员,冲进那间早已被断电断水的诊所时,只找到几乎冻毙了的刍荛和犹有余温的芙琳。发了疯似的刍荛抱着已无气息的芙琳,在被血染红了的地板上发着呆,直到医疗人员强力制服他之后,才得以搬动芙琳已开始僵硬的躯体。
第五天,这场英国中南部少见的暴风雪停止后的清理时刻,交警在被害深埋的车子里,找到了已经死亡的杰夫,在他手上,还紧紧地握着一大包的止血草药。
参加过杰夫和芙琳的丧礼,刍荛放弃了医学院的课业,一头栽进了建筑系的世界。为了忘却芙琳所带给自己的伤痛,他将自己的心封闭了起来,全心全力在学业和教书的事业上冲刺,绝口不提那令自己伤怀的往事。
而今,遇上养父要他娶映蝉这档子事,他原以为自己可以无动于衷的,依着那张他连夜伏案所凝出来的契约书行事。但在见识到映蝉这女人的倔强还有不爱惜身体的率性后,他发现自己很难不去关心她,而这却又犯了自己所设下的大忌——太接近也太危险了——他愈来愈担心,在这场婚姻游戏过后,自己是否仍有余裕可抽身而出!他真是愈来愈怀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