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没想过我的适时出现太凑巧,凑巧得太过刻意了吗?”
语气清淡,故意引唐劭劲想起他初至京城时的往事。
那是一年多前的夏日,他邂逅沈雩半年后的事。他一面忙于经商做生意,一面暗中打听所有关于沈雩的各种消息,其中包括得知她有一名自小订亲的未婚夫婿一事。
知道她有未婚夫婿,并不足以教他打退堂鼓就此放弃,反而庆幸她尚未嫁为人妻,他还有机会独揽她的笑颜。
缜密的计划,在唐劭劲踏上京城的第一步后即开始。他依据计划接近他、济助他,别有居心地和他成为无话不谈的至交好友。精湛的演技轻易便骗过初入繁华帝京的纯朴苦读书生,成为他眼中极可信任依靠的“元大哥”,然后,他的谗言低语渐出,慢慢吞噬他的信心;他渐起波澜的内心,在信与不信之间拉锯--
一开始,他是不信的。
“那时候,你告诉我沈雩常离家外出作画,一两日后才悄然归来,至于我们所不知道的一两日,她究竟出外做什么,叫我自己评量。”唐劭劲在回忆里思索。
“没错,我要你自己评量,但我不曾说过一字半句毁她闺誉的言语。”
“你故意诱导我,引我往极不堪的一面想去!”唐劭劲愤恨又起。都怪他耳根子软,太相信这个曾被他视为知己的卑鄙小人。
“你有足够的判断能力,是我三言两语就能左右的吗?”语带嘲弄。
“经过此一教训,恐怕我这一生再也无法相信他人!”唐劭劲几乎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冲上前去,狠狠撕裂元震的虚假面具。
“我愧对于你的,也只有这一项了。如果你这一生再也无法相信别人,错全在我。”元震坦然,略垂眼眸沉思道。
“你愧对于我的,又何止这一项?”唐劭劲失笑苦笑。“你加诸于我的苦痛,岂是这一两句话就能消弭得了的?”
门外的巧妍听得正精采,眼尾余光瞥见沈雩清瘦的身影走近,伸出食指抵在唇上,要她别出声。悄悄拉过沈雩手臂,用唇语低声说道:“姊姊,别说话,听。”
沈雩明白巧妍偷听的,必定是关于她的事,因此不但没故作正经地劝责她,反而和她一起躲在门外偷听。
想得知唐劭劲口中的“真相”,也只有在她不在场时,才有机会知道全貌。
刚沐浴过后的沈雩表面平静,然则内心却是波涛汹涌;她掩饰住不安,不让巧妍看出来,和她肩并肩站在门外,当个上不了台面的窃听者。
唐劭劲的出现并非突然,事出必有因。他来寻求一个她所不知道的答案,她不在乎他因何而来,只在意元震涉入此事的深重。
她的确是在意他的啊……
“……你满怀心机接近我、骗取我的信任,从我还是穷苦书生时尽心扶助我,到我名闻天下功成名就,用了足足一年的时间,就为了夺人所爱。元震,你真有耐心毅力,我服了你!”
字字句句充满浓重恨意,如剑如刀砍在元震身上。
“你恨我,我没有异议。”相对于唐劭劲的强烈情绪波动,元震反显得置身事外,任由他一项项罗织他的罪名。
“既然你喜欢沈雩,为何不和我公平竞争,让她自己做选择,而不是由你当个主宰他人命运的神祇!”激愤之余,唐劭劲不忘提倡他自认正义的论调。
“我真的有这般能力可以主宰你的命运吗?你的命运是你自己所选择的。你选择了相信谗言,背弃你和她的婚约,我只能说--唐劭劲,你罪有应得。”元震讪笑。他承认误导过他,但当个掌控他人命运的神祇?对不住,他无此能力。
“哈,我罪有应得?!我最罪有应得的就是结识你,因而毁了我的婚姻,害得沈府举家南迁,沈雩被逐出家门!”
“后悔于事无补,事实已经造成,我们都回不到过去,更改既定种种。直到那次夜宴,你都没发现是我误导你误会沈雩,那么,就是在我离家找寻沈雩,消息传到你耳里,前后印证之下,你怀疑一切都是我搞的鬼?”
“没错。从你刻意拉拢拥有沈雩绘扇的李东时,我就开始怀疑你了。后来你无故离家,我问过李东,才知道你对沈雩行踪竟有高度兴趣。别以为你以买画作借口,我就不会怀疑你是想找人,而不是单纯想买画。”
“如果你的精明早在认识我之初就显现,也不会轻易落入我的圈套了。”元震轻快的口气中带着可惜的嘲弄。
“元震!你这个卑劣的富家私生子!你卑劣的血液是天生的,已经渗入骨髓无可救药了!”唐劭劲冲过去揪起元震衣襟,双目爆裂腥红血色。
“对。”元震冷笑。“我的卑劣已深入骨髓无可救药,我是个出身低下的私生子,我自卑、没有勇气站出来和你公平竞争,这么说你会不会高兴一点?”
元震冷眼看他不可控制的激动。“新科状元郎配上自小订亲的名门千金,简直是天作之合。你说我一个小小的私生子,能用什么身分去和你‘公平竞争’?又能有几分胜算?就算我家财万贯、多有生意手腕也无济于事。所以用尽心机,让你心生误会,主动放弃婚约,我才有机会接近她。”
“你终于亲口承认了!”
“我承认又如何?”他该得意诡计得逞,但内心却隐藏忧虑,为即将爆发的一切感到极端不安。
唐劭劲的退婚在他预料之中,因退婚而衍生的满城风雨,却超乎他预料;他打乱了原该依顺轨道而行的每件事,成了所谓的罪魁祸首。
“那个时候,你带我躲到沈府墙后看到的那名女子,到底是不是她本人?”唐劭劲沉淀后的嗓音异常平静。
元震深觉可笑,重名重誉的唐劭劲,居然到现在还在怀疑沈雩的清白。
“那件事啊,”就是那日之后,唐劭劲才下定决心退婚。“你看见有名女子在朝阳未出前由外返家,在侧门边下了马车,可想见是秘密出了趟远门,身边只有车夫丫鬟各一名。她脸上罩了面纱,远远的看不清她的面容,不过,你看清她进了沈家门没有?”
“在她进门之前,你就将我拉走--”
“这不就对了。是我安排的人,当然进不了沈家门。”
“元震!你真的太可恶了!”
唐劭劲一拳用力挥来,元震没躲开,无言承受他的怒气,这是他应得的。剧痛之后,嘴角立刻泛出血丝,他以袖抹去。
“你让我误以为沈雩是个经常外宿它地、不清不白其行可议的荒淫女子,你害我亲手毁了和她的婚约,你害得我好惨!”今日一见沈雩,才明了并非如此,所有事情都是元震一手策画出来的。
“好了,你要的答案我已一一解答,还有其它问题吗?”
元震笑笑地推开唐劭劲的手,故作轻松地抚平衣襟上的皱痕。
“你用这种方式去爱一个女人,你以为她知道后会原谅你?”唐劭劲一反常态,看好戏似地冷嗤道。
元震闭上眼,掩去不想让他察觉的疲态。“那与你无关。”
“对,与我无关,但我等着看你凄惨的下场,等着看你一辈子得不到她的原谅!”
“唐劭劲,没想到你也挺狠的。”
“承你所赐。可惜我的狠劲连你的一半都不到!”
过去的情义荡然无存,说出口的话语句句伤人,不留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