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说得没错。昨天审案时我也在场,亲眼目睹程寡妇反告怀真欺她俩无助,硬讨二吊钱才肯打通关节。当时怀真就站在我身边,他也吓了一跳,但大老爷传唤嘛,他一定得进公堂的……”
“这小子没有反身就跑,也算有胆识了。”东方非随口道。
“哎,其实公家衙门哪个不收贿?怀真算是很有良心了,但众目睽睽下,大老爷不得不办。我还记得怀真当时说着:‘我确实收了钱,理当有罪,但程案必须继续审理,还望大人秉公办理,切莫还了状纸!’”
东方非闻言一怔,随即扬声大笑:
“仵作、捕快皆已证实程大失足落水,并无他杀嫌疑,连程家寡妇都认了。他这外人凑什么热闹?”
“公子有所不知。怀真脾气极好,又有义气。我跟他说过几句话,他年纪轻,可是聊起事来,他都懂得一些,是个很爽快的好人。”那客人坦言道。
东方非哼笑一声,不予置评,只道:“这兄弟志向真是天差地远,兄长卖小小软豆腐,小弟却去当亲随收贿。”
“这三兄弟不是亲兄弟,志向当然不同。他们三人是四个多月前路过本县,那时县里饱受强盗之苦,县民几次上衙门告状,都被强压下来。”
东方非曾是官场中人,自然明白这种现象各地都有,不足为奇。
皇朝律法明定,各县抢案诉状上送县衙,县令受理后如无能逮捕强盗,那等于是在折自身的官命,非要受罚不可。因此,皇朝各地表面太平,实际上治安到底如何,也只有当地县令才心知肚明。
东方非就当听个故事,继续笑问道:
“然后呢?这三兄弟跟乐知县的强盗扯上什么关系?”
“如果没有怀真,就没有现在的太平。当时怀真击鼓申冤,入县衙见大老爷,大老爷竟然肯收状纸了……公子,你怎么了?”
东方非神色轻凝,道:“没,你再说下去。”他隐约觉得有异。一个惯性贪污的亲随,未免在百姓身上花太多心血了。
“后来,真的逮到那些强盗,县令因此立功。有人说,那是怀真献上万全之策,才能一举成擒。也因此,他将怀真收为亲随,随时为他谋策。”
“这怀真果然有几分才智。”东方非道,俊眸眯起。他是遗漏了什么?是哪儿不对劲?
他缓缓摊开手掌,赫然发现掌心竟盗出汗来。
那客人不察他的异样,继续说道:
“上回夜里,我到他铺子订豆腐,正好看见他兄长正在写状纸,我一时好奇问他兄长,这是哪家的状纸?他说程家寡妇不识字,所以代她拟状。我又问他,怀真跟他另一名义兄上哪去了?他只说……”
“说什么?”东方非沉声问道。汗愈流愈多,心跳加快,内心竟起不安。
他东方非年少入朝,从未有过不安,直到遇见阮冬故,他才尝到首次不安的滋味。
这一次,他的不安来自于……
“他说怀真上程大失足的河边去,看看是否有蛛丝马迹可寻。”
又是她!
东方非蓦地起身,俊眸抹过难掩的惊怒,厉声问道:
“这人为首的大哥,一头白发却年仅二十余岁,是也不是?”
那客人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脱口道:“公子你看过凤老板?”
东方非脸色遽变,怒问:
“怀真可另有它名?是叫怀宁?”
“不,怀宁也是怀真的兄长。他功夫高强,当初就是他随同公门捕快逮到强盗。怀真最小,是里头最漂亮也是最爽朗的男孩子。”
“他左手缺了尾指?”
“这……我不敢确定。他左手似乎有受伤,以白布缠住,现在一想,他这伤口拖得真久呢。”
不必再说,绝对是那个混蛋傻瓜!
一想到青衣去做了什么事,他立即拂袖出酒楼,招来随身武士。
“去追上青衣,告诉他,一切暂缓,不得下手。”东方非咬牙道。
那随身武士面露迟疑。
东方非瞟向他,冷笑:“什么时候开始,你们这些奴才不听话了?”
“大人,咱们是奉命保护你的。如果有差池,属下难以交代。”
“好,很好。你倒是说说看,乐知县离京师有几天路程?”
“日夜兼程,约莫二十多天。”随身武士照答。
俊美的脸庞瞬间抹上杀气。“那你再说,我要杀一个人,需要几刻钟?”
东方非言下之意,就是天高皇帝远,他要杀一个人,易如反掌,远在天边的皇上想救命都来不及。
这一批跟随东方非的武士,个个都是由皇上亲点的大内高手,他们绝对忠心,但东方非手段毒辣,朝堂皆知,如果他要杀他们,他们不敢也不能反抗。
随身武士改口道:
“属下定完成大人命令。”摆了个手势,附近三名武士迅速补上他的位子。
东方非咬牙切齿,不转回酒楼静候消息,反而朝东边县衙走去。其神色又恼又怒,全失平日的从容。
那个混蛋!那个傻瓜!
她在乐知县做什么?
一个仿县,能让她有何作为?她敢再扮男装,不怕有人认出她是阮东潜吗?
这个阮冬故,这个阮冬故……真是让他又恼又恨,巴不得将她囚禁住,但真囚禁起来,又岂是他心目中那个阮冬故!
思及此次阴错阳差,让她差点死在自己手上……东方非心头一凛,快步朝县衙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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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大人及时派人阻止。”凤一郎恭顺道,但神色却充满严厉与忿恨。
东方非一见此人在大牢外,就知道这一次他终于等到他要的人了。
他冷冷睇着凤一郎,讽笑道:
“你不是她嘴里赛诸葛的男人吗?怎么这一次连你也救不了她吗?”
凤一郎冷淡答道:
“草民乃一介平民,难以跟暗处高宫抗衡。大人喜怒无常,为所欲为,就算赐死无辜百姓,也不会有人吭声。但,大人往后下手,请详确考虑,切莫做出难以弥补、后悔莫及的决定。”
“哼,我倒想尝尝什么叫难以弥补、后悔莫及的滋味呢!”语毕,斥退县令一干人等,独自走下地牢的阶梯。
凤一郎面有怒色,那叫怀宁的一脸也杀气未收,可见青衣之前阻止得惊险万分,只怕就差一步,这对义兄弟要以县令为符,杀狱卒救人了。
惊险万分吗?
他一语不发,摊开依旧汗湿的掌心,注视良久。杀错自己人,他不是没有遇过,错杀就错杀,不过是条人命而已,他从来没有这么在意过。
掌心拢缩,他无视牢内其他罪犯,就这么直走到底。
最里层的牢房内,是娇小的男装背影。胸口的跳动逐渐又快,如痴如醉的酥麻感再度布满身躯。
这七个多月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念着她,多次设想他俩会如何相见,但再怎么想,也没料到会差点误杀她。
“东潜、冬故、怀真,接下来还会是谁?”他开口,语气略冷。
那正在沉思的背影一怔,转身看是他,绽出略喜的浅笑来。
“东方兄,好久不见了。”
东方非本来恼她藏住行踪,但见到这张朝思暮想的芙蓉面,不由得抿笑,道:
“是很久不见了,冬故。”
她注视着他半天,慢吞吞地问道:
“东方兄,我记得你五月辞官,如今七月多……我以为你另找乐子去了。”
“哼,说起这事,我倒想问你,冬故,你一向敢作敢当,从不逃避。这一次,是什么原因让身为未婚妻的你存心躲我?”他故意加重“未婚妻”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