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嘴!”原君振像拎狗般,将小弟拎往一旁。“不是每户人家都跟咱们一样过日子,你头一次下山吗?第一次闯江湖吗?没见过世面啊?”
“就因为见过世面才不明白啊,这趟下山,我遇见雷州女侠、峨嵋派女弟子,她们也没有像傅姊姊这样遮头遮脸的,姊姊长得不比她们差,根本没有遮脸的必要啊。”
“人家有人家的规矩,你胡说个什么劲儿?”
“只是好奇嘛,四哥做啥这么生气……”他求知也有错吗?原小侠一脸委屈。
原君振愣住。
是啊,他为什么要生气?小侠只是好奇,虽然让傅惜容面露难色,答不出话来,但--他为何要生气?
想不出合理的解释,原君振恼了,怒斥:“总之,不准你为难傅姑娘。”
“好啦,就知道你见色忘‘弟’--呃,我、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说。”接收到凌厉杀气,原小侠赶紧改口。
原君振怒目微敛。
哼,算他识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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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姊曾说过,相貌天生,又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男女之分是那些个怕输给姑娘家、没骨气的男人在说的……
时值中夜,照理说,坐在马背上赶了一整天路的傅惜容早该累了,而她的确也累了,却因为原小侠无心的提问,难以成眠。
悄声步出山神庙,傅惜容解下帷帽,抬起白皙的小脸望月,只见月光皎皎,银芒遍洒空寂山野,虽看不清山景,却别有一番清冷况味。
“若戴着帷帽,就无法看见这般景致了。”她心有所感道。先前帷帽纱巾遮掩了她的脸,也遮去许多可见的风景。
沿途她错失了多少瑰丽风光?傅惜容自问,却答不出来。
这一路上,她也看见许多抛头露面讨生活的女子,无论其出阁与否,都不像她这么遮遮掩掩,可她却从来没有多想。
直到小侠提问,她才觉得疑惑--对于自己恪守十多年的礼教规范感到迷惘。
“这么晚还不睡?”低沉嗓音陡然扬起。
“赫?!”胆小如她,吓得脚下一个打滑,整个身子往前扑去。
所幸一只长臂从后头伸出,勾住她纤细蛇腰,救了她一条小命。
“是我。”没见过比她还胆小的姑娘了。原君振暗想。
认出声音,傅惜容回头。“原、原公子?”
确定她已站稳,原君振放开手,退后一步。“你不累吗?”
“嗯、嗯。”仍残留在腰上的热度令她无措。
“小侠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啊?”他、他发现了?傅惜容转身,讶异望着他。
皎白月芒下,俊朗的男子容貌显得宁定深邃。
是了,她怎会忘了呢?
他看似粗犷豪迈,其实心细得很,否则不会发现她的脚伤,不会每到一个城镇便为她寻找有无马车出售。
想到这儿,心头不禁泛暖。
“那小子什么本事没有,就话多。”原君振看着她。
回过神,她螓首直摇。“不,小侠很聪明,笨的人……是我。成天戴着帷帽遮容,美其名是恪守礼仪,或许真正的原因是不想让人看见我的容貌。我……我长得并不好看。”
“谁说的?”他的语调颇不以为然。
“原公子可知我的闺名为何是‘惜容’?”见他摇头,傅惜容浅浅一笑。“那是因为爹娘希望将来有人能疼惜容貌平凡的我。可我自小就知道自己相貌平平,所以并不奢望有人疼惜这样的我;也许就连自己都不疼惜自己了,才会戴着帷帽,只想藏住自己不让人瞧见,也……不去见人。若非小侠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压根儿不会想到我这样的烦恼实在太奢侈了。”
“怎说?”
傅惜容垂首,手指绞着纱巾,想了会儿,才呐呐道:“我不愁衣食,不必挣银两讨生活,更不用烦恼家计……这么一想,就觉得自己很无用,沿途走来,我看见许多姑娘下田的下田、叫卖的叫卖,我却不去深究其中的道理,困扰于自己平凡无奇的相貌,这样的烦恼不是太奢侈了吗?”
低首说话的她,错过了原君振噙在唇边的笑。
“所以呢?你打算怎办?”
她想改变!这四个字在他探问时浮现傅惜容脑海,清楚而明白。
是的,她想改变,不想再这么无用,她想学会疼惜自己!
就算没有人愿意疼惜平凡的她,她也要好好地疼惜自己,才不负爹娘为她取名“惜容”的美意。
小手握紧帷帽,用力得连十指都泛白,但她还是坚决地将之推向原君振。
“这个……请你烧、烧掉,我、我不用了。”
“你确定?”
她僵了僵,半晌,用力点头。
“我、我确定。”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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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拖累人,就必须学会自立!
盯着眼前不时喷出鼻息的庞然大物,傅惜容在心中重复默念这两句话。那是前日经过镇外一处小市集,听闻两位大婶侃侃而谈的人生总结。
其中一位大婶说着自己在出嫁前也是位千金小姐,怎知婚后夫婿家道中落,娘家又不肯施以援助,最后落得在市集卖菜营生。
当卸下帷帽,决心改变之后,沿途所见所闻,无不引她深思自省。
傅惜容发现过去的自己有如井底之蛙,直到看见外头回然不同的世界,就如爬出井底的青蛙窥见大于井口无数倍的蓝天,她为自身的无知感到前所未有的自卑。
是以,当她听见路过大婶的交谈时,心口像被针狠狠刺了下。
回想她离家前的生活,哪一日不是养尊处优,在众人的照料下,犹如柔弱的花朵般成长,经不起一丝风吹雨打?
若不是这次私下离家,她永远都是只井底蛙。
如今脚伤已好,不必再麻烦原公子抱着她移动,但上、下马匹却成为继续麻烦他的问题。
所以,想自立,就从学会自己上马开始!这是傅惜容思考两夜的结论。
她轻抬莲足,悄悄踩上马蹬,双手紧抓马鞍前后两侧,手足并用,奋力将自己往上拉--
“哇啊!姊姊?!”甫出客栈门的原小侠一见这光景,立时大叫。
傅惜容吓得双手一滑。“啊--”
“糟!”原小侠脚尖一点,急奔向身子往下坠的她。
说时迟那时快,一袭黑影自后方赶过他已堪称迅疾的轻功,抢下英雄救美的功劳。
真快!看来四哥的轻功又更上一层楼了。原小侠心里虽不甘愿,但还是掩不住脸上祟拜的神情。
傅惜容紧闭双眼等待疼痛来袭,已经可以预见自己的狼狈样了。
然而,想象中坠地的疼痛并未到来,反而是从天而降的暴吼,震痛了她耳膜。
“你在做什么?!”
跌进熟悉的臂弯,傅惜容感受到一如以往的炽热体温,惊魂未定的她耳膜虽因狮吼而疼痛,却感到无比的安心。
“你在做什么?!”得不到回应,原君振又重复一次。
这让人安心的声音令她大胆地睁开眼,可瞅见原君振阴郁的表情,平稳的心音又怦跳起来。
原君振脸色铁青,他的心险些给方才那幕吓得从嘴里跳出来!
要是他来不及赶上,她娇弱的身子怎么承受得了坠地的疼痛?
万一摔在地上,又不慎惊动马匹,让它四蹄乱踏压伤怎么办?
再如果,她受伤,他怎么办?!他--慢着!他、他为什么要问自己“她受伤,他该怎么办”这种怪异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