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徐的,公孙明德终于搁下了笔,抬头望向窗外。
外头仍下着雪,厚厚的雪云布满天际,天色虽然阴霾,但是可以确定的是,早已过了早朝的时辰。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忘了上朝的时辰。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忘了公孙家代代相传的家训。
十八年来,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真真正正想要的是什么。
公孙明德看着远方,定了定心神,然后起身,朝外头走去。风雪正浓,他却仍持缰策马,直直的往皇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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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早朝已散。
公孙明德来到后殿时,皇甫仲正在用膳。
瞧见眼前这面白如纸的宰相,皇甫仲立刻就想起,小妹那流个不停的泪,一颗心又沉了下去。
唉唉,这家伙该不会是写好了休书,要来跟他报告的吧?
他原本还以为,公孙明德错过了早朝,是改了心意。谁知道,早朝过后,公孙明德还是出现了。
糟糕啊,要是公孙明德现在递上休书,那——那——那——那他是该收还是不该收啊?
皇甫仲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那碗粥,暗暗叹了一口气。被这两个人一搅和,他连半点食欲都没有了。
“皇上。”
听到那声叫唤,皇甫仲勉强抬起头来,嘴角扯出一记微笑,先声夺人的抢着问候:“公孙,朕知你近日家务繁忙、身体不适,已于今朝颁旨,放你大假。你就——嗯——你就放心回家休息吧!”
“皇上——”
“好了,就是这样。”见他要说话,皇甫仲连忙抬手,紧急打断。“朕晓得,你是一心为国。只不过,宰相你若是不将身体养好,那就是国之不幸——”他已经接近胡言乱语了。
公孙明德却固执得很。
“皇上,请听微臣一言!”
我就是不想听啊!
皇甫仲万分无奈,只能在心底哀号着,惋惜着不能叫人强行把宰相架走;自个儿更是不能转身逃走。
唉唉唉,他明明就是万人之上,为什么偏会遇上这等麻烦事?
眼见御阶下的公孙明德,一副坚决不肯退让,非得把话说完的模样,皇甫仲只能乖乖投降,搁下手里的碗。
“好吧好吧,你要说什么?说吧!”
“臣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他哀莫大于心死的问。
“臣知道,先前曾承诺休妻。但奈何家有家训,不得休妻,还请皇上恩准,让臣迎回公主。”
耶?
皇甫仲呆了一呆。
“公孙家什么时候有这条家训了?”
这话才脱口问出,皇甫仲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唉啊,他没事问这个做啥,既然公孙都这样说了,他就该打蛇随棍上才是啊!
皇甫仲皱着眉头,急着想挽救,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欲言又止、嘴巴开开,却又脑袋空空的僵在当场。
公孙明德却慎重其事,眼也不眨的回答:“昨天晚上。”
这一句,更是让皇甫仲呆上加呆。不过,幸好,他这次还记得,该闭上了自己的嘴。
眼见公孙明德那严肃的模样,原本满脸忧愁的皇甫仲,这下子脑筋终于转了过来。
“喔——”他拉长了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是这样啊?”
“是。”
“你的意思是,要迎回公主?”
“是。”
哇!太好了太好了!
皇甫仲忍住冲下去抱着公孙明德,大声道谢的冲动,勉强坐在椅子上,维持住天子威仪。
“你要迎回公主,当然是可以。毕竟,你们已经成亲,她早已是你的妻子了。不过嘛,至于她会不会跟你回去,就得看你自己了,朕可是无能为力的。”
“臣知道。”公孙明德低首,再度躬身。“谢皇上。”
是我要谢你才是。
皇甫仲暗自窃喜,轻咳两声,抬手道:“平身吧!”
“臣告退。”
皇甫仲微一点头,摆手让他退下。待公孙明德临到门口,皇甫仲突然又开口,连忙叫住他。
“公孙。”
他停步回身。
“无双就交给你了。”皇甫仲意味深长的说。
“臣领旨。”
公孙明德低首领衔命,这才再次转身离去。
皇甫仲却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背影,有些疑惑的皱起眉头,不断回想着刚刚那一幕。
唉啊,方才那家伙转身前,嘴角那昙花一现的究竟是什么?
皇甫仲猜疑着。
莫非,他刚刚瞧见的,是公孙明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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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大街上,龙门客栈偌大的招牌,以及门前的大红灯笼格外显眼,让人远远就能一眼瞧见。
公孙明德才刚在客栈门前下马,一身黑衣、背负乌黑大刀的铁索,就已经接获店小二的通报,来到了门口。
“相爷,请留步。”
公孙明德看着铁索,停下了脚步。
“她不想见你。”
“我知道。”
“我不能让你过去。”
“我知道。”
铁索没再多说一句,只是克尽职责,如门神般的杵在客栈那十八扇雕着金银花鸟的木门前。
公孙明德也未硬闯,只是敛垂灰袖,静默的站在玄武大街上。
白雪在京城里纷飞,流言也如雪般,在城里流窜。不到一个时辰,全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当朝相爷不知为了什么缘故,竟像尊石像般,直直的站在龙门客栈门前。
有的人说,相爷是来见公主的,可龙无双却不愿见他。
也有人说,相爷是要来休妻的,可是却被黑无常挡在门外。
好管闲事的人们,不顾外头下雪,也不管气候严寒,又聚到玄武大街上。因为公主遇袭事件,龙门客栈近日暂停营业,外头还有御林军把守,人们自然是不能靠得太近。
只是,就算没有御林军,只要远远瞧见在门前对峙的两个男人时,大伙儿的胆子早就缩得小小的,连脚都跨不出去了。
寒冬里,雪愈下愈大。
天色也逐渐转黑,客栈前的那两个男人,依然是动也不动。
人们缩着脖子,交头接耳,不断窃窃私语着,好奇的想知道,这回究竟又是怎么了。
黑夜降临,玄武大街上的商行,纷纷亮起灯笼。就连客栈的店小二,也替门口的大红灯笼点上了火,而公孙明德却仍站在雪地里。
有人受不了冷,终于放弃观看,摸着鼻子回家了;却也有人,用好奇心战胜寒冷,手里拿着伞,在雪地里死撑着。
一个时辰过去了。
两个时辰过去了。
夜渐渐深了,大雪纷飞。终于,连最后一个围观的群众,也放弃等待,踩着积雪回家了。
公孙明德依然站着。
第二天一早,好奇的人起了个大早,呼朋引伴的又来观看,还四处传播着,猜测相爷是否依然守在门前,还是等到夜深也回家休息了;或是在客栈内的龙无双,到底愿不愿意见他。
可远远的,人们就瞧见,玄武大街上龙门客栈前,站着一个满身是雪的男人。
哇,不得了!相爷还杵在那儿,看样子是一夜没动过耶!
众人一阵惊呼,心里更加好奇了。
午后时分,冬阳稍稍露了脸,积雪融了些许,但融化的雪水沾湿了衣,却让人更不好受。
瞧着相爷那站得笔直,却又衣衫湿透的身形,四周的窃窃私诰声,渐渐低了下去。
龙门客栈里,还是毫无动静,门前的铁索,仍是一步不让,手里乌黑的大刀,反射着暖暖冬阳。
然后,黄昏了。
阳光再度被云层遮掩,天黑的时候,雪又再度飘落。
公孙明德依然动也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