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收容村四周没有任何路灯,有的只是那飘闪在帐棚式矮屋里的煤油灯。从学校屋顶看去,那矮屋聚落朦朦胧胧,像只暗夜里伏踞在岩块上休憩的鲜艳飞蛾,总算为这单调的地方增添了一点美感。
“孤枕难眠?”皇泰清低喃。“你们不是一帐棚的人吗,哪来孤枕难眠?”
“陪睡对象不对啊。”柏多明找哼笑一句,嗓音转沈,很感叹似的。“今晚倒是一颗星也没有。”天空暗得如同有人打翻几吨黑色油漆,连月也不见踪影。“真希望惑惑在身边──”这句话让皇泰清猛然站起。
皇泰清的动作太大,甚至踢起一块瓦片,滚落地面,碎裂声响破坏了原有的静谧。
柏多明我挑挑眉。“小心站稳。听说惑惑就是从这里摔下去的。”他好意提醒。
“我知道她从这里摔下去。”皇泰清嗓音冷硬,蹬蹬鞋跟。“你自己也多小心。”
“我知道。”柏多明我语气深幽。
皇泰清沈定思绪,望向柏多明我的方向,问:“到底什么事?”柏多明我不是个爱抬杠的人,尤其在这种夜里找他抬杠。
寒风呼呼吹袭,挟带砂土,像针一样,刺痛皮肤。
柏多明我取下肩上的贝雷帽,往脸上盖,边躺下身躯,说:“恐怕过几天,这一带会开始动荡……”
皇泰清眉头皱了一下。今夜这么暗,他几乎无法辨认柏多明我是否就躺在旁边。
“政府军那些大头说策动内战的主谋之一藏匿在这一带。”柏多明我幽冥似的嗓音在黑幕里飘飘忽忽。
“他们抓人,不关我们的事。”皇泰清回道。
柏多明我跳了起来。“你不担心这会是一场杀戮──”
砰──轰隆隆──
突来的剧烈声响盖过了柏多明我的嗓音,皇泰清和柏多明我一个动作掩体蹲下,暗夜里不明的红光辉映,让他们看清彼此被风砂弄脏的俊脸。
“搞什么?!”即便大吼,声音仍是小得可怜。
爆炸声持续不断,一串连着一串。
两个男人趴着回头,望向雷区。那一片又一片的红云朝天喷飞,红色的雾幔迅速驱赶黑夜,大军侵略般扩散开来。
“该死的!”皇泰清骂了一句,纵身跳下屋顶。
“皇!”柏多明我阻止不了他,跟着住下跳。
收容村乱成一片,受惊的牲畜在浓烟里窜逃,小孩的哭声、大人惊恐的尖叫夹杂在毫无间隙的爆炸声中。想不到,那些当权者竟能枉顾这么多人命,悍然采取最野蛮的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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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举动实在太危险了……”皇廉兮难得一脸愠怒,在凉亭吧台前,踱过来走过去。
梁荧惑坐在吧台椅上,闷闷地喝着果汁。虎千风含着棒棒糖,站在她旁边,双手捂住耳朵。真倒楣!他只是来找Mars姊姊回家吃点心而已,还得在这儿听廉兮叔叔骂人。
“鼻塞会使压力无法平衡,感冒时最好不要潜水,这种基本常识,你怎么会不懂?”皇廉兮嗓音比平常高亢了一点。
米雷原本从吧台里探出脸来,递送点心,立即又缩了进去。虎千风眼睁睁看着好吃的橘子薄盘饼盛冰淇淋消失,露出失望的神情。米雷放下吧台帘子,走到后头洗杯盘。
“我感冒早好了。”梁荧惑语带浓浓的鼻音。
皇廉兮停止来回走动,转头盯住她。“是吗,感冒好了──你那鼻音怎么回事?塞了一颗樱桃在里头?”
梁荧惑皱眉,恼怒起来。“我又没给你惹麻烦,你干么管这些小事。”她转动椅子,背向皇廉兮,生气地喝光果汁。不过就是趁他向皇泰清报告她的状况讲电话时,她先下水罢了,这男人哪来那么多啰唆!
“你这次只是幸运,如果下次出事,爆破肺泡,我还能管什么小事。”皇廉兮转正她的身躯,让她面对他,缓和语气说:“我不是要管你,只是要你注意安全,潜水的话,没有我同行,绝不能私自下海,懂吗?”他大掌抓着她的双肩,看着她。
梁荧惑也看着皇廉兮。他深邃的黑眸透出一种蓝紫色光点,感觉很坚定,久久,梁荧惑投降地开口:“好──我知道你是潜水专家──我保证不会再擅自下海潜水,可以了吧?”她举起右手发誓。
得到她的保证,皇廉兮微笑点头。嗯,这比要她认错道歉还来得可贵。
然后,她又嘀咕道:“谁叫你老是忙着跟皇泰清通电话,我只好做些让你监视不到的事……”
“什么意思?我跟泰清通什么电话?”皇廉兮挑眉。
“有啊,我也有听到!”虎千风拔下棒棒糖,出声插嘴。“廉兮叔叔跟泰清老大说Mars姊姊骑马在码头乱闯,差点冲进海里、玩风帆老是翻船、帮圣徒洗澡弄得酒馆到处是泡泡……还跟泰清老大说Mars姊姊每天都干么干么,又跟泰清老大说Mars姊姊不太乖什么什么……”太多了,他记不太住。
“干么干么、什么什么──”皇廉兮学着虎千风的语气,大笑起来。“我可不是皇泰清的臣子,跟我通电话的人是‘女王’的父亲──”他摸摸梁荧惑的头,笑说:“该怎么称呼呢?一般而言,我都叫他‘老师’,可他毕竟是‘女王’的父亲啊,呵……”
梁荧惑小脸胀红,拍掉皇廉兮的手,“你为什么跟我爸联络?”她怒问。
皇廉兮收住笑声,保持着唇角和煦的笑靥。“不就是你的建议吗?”他替长辈皇莲邦的出版公司工作,前一阵子,他们闹得不愉快,皇莲邦滥用权力冷冻他,不再出版他的作品,梁荧惑便好心提醒他,他的老师梁亚夫也掌管了一家出版社……
“然后你每天跟我爸联络,报告我的状况?!”梁荧惑很惊讶。“他答应出你的东西就好了,你干么一直跟他连络!”也很生气。
“别这样──”皇廉兮温言安抚她。“老师很久没见你了,他思女心切──”
“莫名其妙。”梁荧惑跳下椅座,怒气冲冲地往酒馆外走。什么思女心切──皇廉兮竟是对一个父亲报告一个女儿──简直莫名其妙!梁荧惑越走越快,转而跑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生气,她根本不是在气父亲,也不是皇廉兮,那她在气什么呢──
气电话那端原来不是皇泰清。
她又一厢情愿了!气!
梁荧惑闷头跑下阶梯,撞上一堵温热的墙。
“你要上哪?”低沈的男性嗓音罩下。
梁荧惑盯住男人整齐的西装,顺着抬眸。皇莲邦神色沈凝,眉头深折注视着她。
“长辈刚下船吗?”皇廉兮步下浮坞。
“你还没接到消息吗?”皇莲邦递出一张新闻纸。他在义大利接到了一则不太好的报导。
“……政府军暗夜奇袭……引爆雷区……”皇廉兮念出几段文字。
“泰清是在那儿吧?”皇莲邦开口。
梁荧惑火速抢过皇廉兮手上的文件,看着看着,美颜一吋吋泛白,抖着红唇,说:“我要回去……”
第四章
归队的旅程特别艰辛。他们的船艇泊在军港,开车进内陆,途中经过很多检查哨,到处是成队带枪的政府军。最近,每天都有人被捕或遭暗杀,市街弥漫恐怖气氛,时不时有汽车炸弹案,被掀了顶的教堂,破败不堪,死亡受伤的无辜人民难以估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