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喜欢你!”
“她搞错对象了,那是因为她真正喜欢的人还没出现。”田三儿深黑晶亮的瞳眸注视着墙上的画像,“即使外头的姑娘再漂亮、再能干、再温柔,也抵不过我的小芋。”
小芋好想哭,他是如此“执迷不悟”,她还能想出什么“狠招”逼他放弃她?
“大……大爷,婆婆这么说你也许不高兴,万一小芋姑娘不在了,你是可以娶她的牌位,可田家传宗接代怎么办?你还是得娶妻啊!”
“婆婆,你老人家忘性,我还是要再说一逼,我田三儿的妻子就只会是花小芋。”田三儿脸色闪过一丝暗郁,“我不是没想过,也许我今生没办法再见她一面,可我心里只有小芋,又怎能容得下其他姑娘呢?”
小芋低头紧绞忘了戴上手套的指头,下意识地将衣袖拉长掩住疤痕。
田三儿没留意她的举动,转而露出爽朗的表情,“再说,传宗接代很简单,我认一个养子就行了,不然我认壮壮当弟弟,让他去娶妻生子。”
“吓?!”壮壮是你儿子啊!
“这样吧,婆婆,我干脆认你当干娘……”
“不行!”
小芋被自己粗嘎的吼声吓到了,即使隔了一层布巾,稍稍消去了那略嫌尖锐的杀猪叫声,但她还是慌张地以两手手心掩住了口。
田三儿瞧见那小姑娘似的举动,倒觉得婆婆有些可爱,她是唠叨了些,却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他陪了笑脸道:“那婆婆说什么时候行,我再来认。”
唉!小芋只能叹在心里,再让三儿扯下去的话,老天爷大概会先打雷劈死她,因为是她隐瞒了一切,搞得爹不成爹、儿子不成儿子,然后爹还要认儿子的娘当干娘……唉!唉!唉!
“大爷,很晚了,你早点休息,我回去了。咦,壮壮呢?”
壮壮不在桌边,房间四处也不见人影,那么……
两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望向了上面的横梁。
壮壮整个人趴在粗横梁上头,长长的睫毛盖住了大眼睛,小嘴微张,嘴角还涎下一条亮晶晶的口水,四只胖胖的小手小脚勾住横梁,活像个大蚕蛹,只要不翻身,倒也不怕掉下来。
“壮壮下来呀!”小芋急得大叫。
“嘘!”田三儿忙跟她比了噤声的手势,脸上咧出一个大笑容。
小芋被那笑容眩得眼睛一花,忙低下头,不敢和他四目相对。
“壮壮睡着了。”田三儿本想跳起来勾壮壮下来,一望见那满足的憨睡相,便搬来桌子,再站到桌子上,轻轻一跳,右手抓稳横梁柱子,再拿左手轻柔地拨开壮壮的手脚,单手将他抱了下来。
“危……”小芋一声危险还吊在嘴边,那个高大的身子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了。
“婆婆,壮壮还你。”
“啊……谢谢……”明知道这对父子艺高胆大,她也任他们爬来荡去,可是一想到壮壮睡着不小心滚了下来……她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双手微抖地想要抱过壮壮,却怎么抱也抱不到。
“婆婆,壮壮很重,我帮你抱回房吧。”
她的确抱不动壮壮,更别说一双脚是否能撑得住两人的重量回房了。
夜已深,月更明,皎洁的月光洒得院子一片澄亮,她刻意加快脚步,为的就是不让三儿配合她跛行的脚步慢慢走着。
她又想哭了,三儿怎能如此体贴啊!刚才他不也怕吵了壮壮,这才蹑手蹑脚地去抱他?
一样的三儿,有了一点点的不一样,他比以前更为沉稳、更懂得为人着想;而在某些方面的坚持,却也更固执了……
怎么办,三儿打算辞官找小芋,她又怎能害他断送大好前程?
夜风吹来,她忽然感觉身边有些空虚寒冷,一转头,原来三儿停下脚步,抱着酣睡的壮壮,正痴痴地望看明月。
长痛不如短痛,她轻轻地抚上胸口,隔着衣服,缓慢而依恋地摩挲悬挂在胸前的铁片坠子,就在这一瞬间,她下定了决心。
不再等待三儿,她吃力地迈开颠跛的脚步,独自一人往前走去。
第六章
初夏,杨柳拂过秦淮河岸,绿油油地像一张飘逸的帘子。
两匹快马急驰而过,卷动了帘子,摇荡地好似狂风扫过。
“三儿哥,你晚点出城呀!”丁初一落后两匹马的距离,着急地往前头大叫道:“万岁爷召你进殿商议北伐大计,不去不行啊!”
“不管这些了!”田三儿眉头紧锁,心急如焚,狂躁的声音让风给带到后头,“我已经向皇上告假,有徐大哥和常大哥他们就够了。”
“别急啊!那也不一定是小芋姐姐,明天再去看……”
丁初一喊哑了嗓子,只好先吞了一口口水。
唉!急死人了,真不明白三儿哥到底在想什么?小芋姐姐是很重要,可是皇帝的圣旨更重要,瞧刚才三儿哥把宣旨的太监给晾在一边,丢下一句“跟皇上说我没空”,教人家都傻眼了。
事情实在太凑巧了,城外义庄传来消息,说有一具疑似小芋姐姐的女尸;而就在这时,宫中太监也来找人。
若换作是他,他要去见皇上?还是去找翠环呢?
田三儿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皇帝不缺他一个将士,可小芋少不了他,一想到她竟然孤伶伶地躺在义庄里,他就心痛如绞,几乎也要跟着晕死过去。
不!他在心底狂吼,那一定不是小芋,他要亲眼见到那不是小芋!
快马加鞭,很快来到城外一间破败的庙宇,这里就是善心人士拿来暂时安放无主孤魂的义庄。
这种阴森森的地方人迹罕至,只有一个老头子坐在庙门前打盹。
“我是田三儿,听说……”他跳下马,声音梗住了。
“啊!你是田将军?”老头子猛一睁眼,慌地从椅子爬了起来,挖掉眼屎,眨巴眨巴地盯着田三儿,这才道:“那天我进城,听说田将军在找人,正好这儿有一具死了两年的女尸,符合……”
“死了两年?”田三儿如遭雷殛,整个人都呆了。
“唉,两年前兵荒马乱,天天都有逃难的人死去,这女人二十来岁,说是从北方的山里村来的,得了急病死了,她的相公暂将她放在义庄,说什么过两天就雇车送回家乡,谁知等了两年,一个鬼影也不见。”
丁初一这时才赶到,一听之下,也跟田三儿一样震呆了。
“她的相公?”田三儿慢慢地握紧拳头。
“三儿哥,逃难的人这么多,也不见得是小芋姐姐。”
“是了!”田三儿如梦初醒,颤声道:“老伯,我要看她一眼。”
“看是可以看,可那样子恐怕很难看,也怕辨认不出来……”
“你带我进去就是了。”
穿过大门,原本微感懊热的初夏忽然变凉了,冷风不断地从庙宇正殿吹了出来,发出呼呼声响,仿佛是来自阴间的悲鸣。
田三儿心脏一缩,他不怕鬼,却极端害怕那真的是小芋!
进到屋内,只见一字排开十余具棺木,有的还是新寄放的,有的则是布满灰尘蜘蛛网,也不知道在这里摆多久了。
老头子走到最旁边的一具棺木,推开棺盖,发出刺耳的吱吱声,顿时让丁初一起了鸡皮疙瘩。
“姑娘,打扰你了。”老头子先向里头问候一声,再抬起头道:“田将军,你可以看了。”
田三儿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眼,沉住气,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乍往黑黝黝的棺木里看去,什么也看不清楚,但尸身胸前一片闪亮的光芒却立刻攫住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