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若有人拿石头砸你,我一定挡在你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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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岁的凤一郎,已有男子的身形,白发白肤蓝瞳依旧,但温文儒雅的气质令人如沐春风。
偶尔与他正面对视,会发现他似海蓝眸有着惊人的睿智与沉稳;跟他对谈几句,惊觉他聪明过人,既不自卑也不恃才傲物,不锋芒外露也无任何野心。他始终面含微笑,乐于与府里人亲近,但却有意无意在彼此间划下一段距离。
府里的家婢都在惋惜,如果他的外貌与普通人无异,早就不知有几个小孩了。
他年纪轻轻,待人处事圆融远胜秋院的盲眼少爷,人人都以为凤一郎就是阮府下一任总管了。
今晚的他——
顿失平日的从容,满面大汗了。
他浑身被冷汗浸透,下意识地站在秋院外头,听着屋内的对谈。
“二官一商?那是什么?”心不在焉的声音,出自阮卧秋的。
“我也问过凤春啦,偏她不肯说。”小二郎活泼搞怪的叫道。
“小二,住口!快替少爷更衣,这里由得你多话吗?”凤春轻斥。
“我只是好奇啊,少爷,你瞧,二官一商二官一商,阮府只有一对公子小姐,就算改日小姐从商,那还剩这一官,是哪儿来的?莫非阮老爷有私生子?”
“二郎!”凤春动怒了。
“……二官一商?”阮卧秋终于回神:“我想起来了,这不是很久以前的事吗?怎么还在传?”
“少爷,你也知道?”凤二郎好奇问道。
阮卧秋有点不耐,仍是应了声:“以前听过,风水师的话听听就算了。”
“可是,听说那风水师奇准无比耶,少爷,你的官已经灵了,那剩下的一官一商……依据二郎所见,莫非少爷将来重返朝堂,而小姐成为独霸一方的商贾?”他笑嘻嘻随口胡诸着。
“二郎!”凤春怒声叫道。
“我想休息了,都出去吧!”
屋内的烛火熄了,凤春跟二郎先后出了秋院。
这几年,阮卧秋双眼失明,几乎不出秋院,虽然偶有克制,但脾气仍然暴躁。
仆役经凤春遣散,如今只剩十来名,府内也仅剩几座楼阁定时清理,阮府可以说是半个废墟了。
他不介意,只要这里是他的家,是冬故的家,他绝不会离开,能够低调过活,其实是件好事。
直到今晚!直到今晚!
凤春这样的低调,是为阮卧秋?还是为了冬故?
二郎活蹦乱跳地去洗澡了。凤春才出秋院,凤一郎轻声喊道:
“凤春。”
凤春几乎弹跳起来,仔细搜寻树下的人影。
“一郎?”举高灯笼看个分明。
他走出阴影之外,任着灯笼照着他。
“是我。”他回答。
“你吓到我了。”凤春很快地镇定下来,笑道:“你上秋院做什么?找少爷借书吗?他刚睡,你明天再来吧。”
“凤春,我没有听过你提及阮府的传说。”
“……你什么时候来的?”
他轻笑,但笑意并未传达到眼里。他道:
“我来很久了,久到听完一个传说。府里大小事情我都清楚,唯独不知道阮府是永昌福地,在老爷生前曾有高人算过,这代阮家人会在朝堂占上两名。”
凤春抿了抿嘴,道:“这种风水之说,哪当得了真呢?”
他锁住她的眼眸,沉声道:
“二官一商,我不管那是不是真的,凤春,你却当真了。为什么要让冬故学那些大道理?她是个小姑娘,怎能当官?”
“一郎,你失态了。阮府只有一对兄妹,哪来的二官一商?”
凤一郎定定地注视着她,一直到凤春撇开视线,他才平静道:
“不止一对兄妹,还有一个,她不姓阮,却是阮家人。凤春,少爷的眼睛看不见了,不表示我的眼睛也瞎了,将来冬故到你这年纪,必与你有六、七分相像。”
凤春不发一语。良久,她才低声道:
“一郎,你真聪明。你直接挑明了说,就是要我也以同样的诚实回报你。好,我承认,我跟老爷都信这风水说法,少爷这一官已经灵验了,接下来,该轮到小姐了。这些年来,我是撑起阮府,可我能力有限,被迫结束多数商行,我不知道我算不算承上那个商字,但我希望,如果将来小姐走上其中一条路,你能以你天生的才智去辅助她,保全她。”
果然如此!
这几年,他隐有不祥预感,但总是粉饰太平地告诉自己,冬故是女儿家,凤春又疼她,怎会把她推向一条不归路去——他咬牙,恨声道:
“她是你妹妹,你这样待她,良心安否?”
凤春并未动怒,只轻声道:
“一郎,你跟二郎都是我名义上的孩子,但你跟我始终有距离,这是你的聪明所致,也是我刻意这样对你,如果将来小姐嫁了人,我一定待你如母子,将你留在阮府里……”她笑了笑,忽然改变话题:“小姐三岁左右,已像一头小顽牛,事事求公平,无尊卑之分,这样的天性,将来走商路,当个守住家业的小商人也就算了,但我跟老爷怕极她会成官。”
“金碧皇朝历代以来,并无女官,从不例外。”他静静提醒。“既然你跟老爷都怕她走上官路,为何还要替她打下基石?”
“一郎,这就是为人父母的心情啊!不要她走最艰难的那条路,但又怕她毫无准备的上路,到最后,只希望她真的上路时,能成为一个俯仰无愧的正直好官。”
一阵阵麻感钻上他的皮肉,他咬牙道:
“你知不知道,你们等于在害她?”
“知道。”
“你知不知道,依她牛脾气的性子,如今的朝堂会毁了她?”
“知道。”
他张开眼,恨恨瞪她。“难道,你就没有想过,那个官字由你去顶吗?”
凤春闻言,不气不恼,反而欣喜他为冬故如此着想。她道:
“如果我能,早代她顶下官位,保她一生顺遂,就当个快乐的千金小姐,一郎,你说,我有这个官才吗?”
“她也没有。”他咬牙切齿。
她只是笑了笑,没有针对这事辩驳。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
“一郎,当年我收你当义子,正是为了这一刻。但你我之间并不是毫无感情,如果有一天,她真走上为官之路,你可以自由选择,我绝不强迫你跟她同走一条路,可是,也请你答应我,不要告诉她阮府福地的传说。”
“我绝不会主动告诉她。”凤一郎声音略冷:“我也不会左右她的未来,她的未来,该由她自己决定。”语毕,不再理睬凤春,径自离去。
他拳头紧握,盲目地走在府里小径上。
难怪凤春长年刻意隔开冬故与她大哥!几次他注意到凤春以阮卧秋读书不喜人吵的理由,打发了冬故,他总有疑心,阮卧秋不像是拒绝妹子于千里外的人,凤春为何老找理由推托?
原来这也是凤春矛盾的行径之一,教冬故大道理又不愿她太沾染阮卧秋正直的硬性子!
这几年,冬故敛起几分莽撞,但遇有不公之事,她依旧无法忍受,她这种性子哪能当官?
朝中有内阁首辅东方非在,百官犹如东方非的狗一样,无人敢反抗,如果冬故真走上了这条路,必死无疑。
“一郎哥!”
他心一跳,蓦地停步。
“一郎哥,我回来了!”朝气蓬勃的叫喊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