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母和婶婶立刻进了房门去见老人家最后一面。
倒是钱雨相当冷静地处理着后事:送大夫出去、找人到村内去借用冰柜等等琐碎的事。天晴见状,不好意思打扰他们,只好默默地回到她所住的客房去。想来她能替刚见面短短不到几分钟的爷爷所尽的心意,也就是拈炷香,盼望他——路好走而已。☆☆☆织☆☆☆梦☆☆☆方☆☆☆舟☆☆☆OCR☆☆☆送钱家爷爷的冰柜到山下医院暂厝后,钱家笼罩在低迷且悲伤的气氛中。迟来的晚餐桌上,没有人开口。天晴有些坐立不安,她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相信钱雨也是如此吧?他一直以为让爷爷看到翡翠,会让爷爷高兴,结果却……瞥视着他冰冷没有表情的模样,天晴暗暗叹了口气。不管嘴巴上怎么逞强,毕竟是自己的爷爷,岂有不难过的道理?“我吃饱了。”以餐巾拭了拭唇角,钱雨起身说:“书房那边还有些事情要我联络处理,恕我失陪。”一等儿子离开,红肿着核桃眼的钱母,一脸歉意地看着天晴说:“抱歉,让你遇上这种事,害你也跟着不自在吧? ”天晴摇了摇头。“伯母,你不要这么说。我才是……要请你们节哀顺变。”苦笑了下,钱母以餐巾擦着眼角说:“其实阿爸的身体,我是知道的,也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只是一旦……唉,还是太快了,我真没想到会这么快,阿爸就这么走了……”“阿嫂,你不要再哭了,不然我也又想哭了。”婶婶哽咽地说:“最可怜的还是阿雨那孩子,难得回来一趟,竟是替爷爷送终,他想都没想到吧!”钱母抬起头。“天晴,你是阿雨的朋友,这种时候就有劳你多多开解他了。他一定又自己关在房间内喝酒,我知道。唉,那孩子天生脾气硬,从小到大不知和他爷爷吵过多少次架,也吃了不少他爷爷的拳头。可是祖孙天性是不会改的,他不可能不难过……有空你也帮我劝劝他。”“伯母,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劝钱雨什么。”说是朋友,却也不是那么“亲”的朋友啊!“我看得出阿雨那孩子挺喜欢你的,你说的话他会听的。”
不能把伯母的客套话当真,但天晴还是僵着微笑说:“我会尽量的。”
“那就麻烦你了。”
☆☆☆织☆☆☆梦☆☆☆方☆☆☆舟☆☆☆OCR☆☆☆晚餐过后,天晴在书房门口徘徊着。
她不晓得自己该不该敲门,万一被钱雨轰出来的话,怎么办?可想起钱伯母“万事拜托”的忧愁脸蛋,天晴又无法装作没这回事。………不管了,被赶出来就被赶出来!视情况量力而为,我就做我能做得到的!“叩叩”地敲了两下门,天晴对著书房门板说:“钱雨,是我,我要进去喽!”没有任何反应,当他是同意自己进入,天晴转开门把,赫然看到他确实如伯母所预料的,手握着一只酒杯,脸色阴郁地沉思中。“你还好吧?”反手把门关上,一边走近他,一边问。
先是吐口气,接着冰冷黑硬的眸子缓慢地转向她,挑眉。“怎么?我看来有什么不好吗?是我妈要你来的?”“对。”天晴也不隐瞒,拉把椅子坐在他面前说:“我也可以喝吗?”
他默默地由身后的书柜中,取出另一只酒杯,倒了半杯红酒,推到她面前。天晴道声谢,轻啜着。房间里就只有屋外的风声、树声、夜枭声,其余便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这枚翡翠……”不知过了多久,男人才幽幽地开口说:“真的把我爷爷的命也带走了吗?不过是块石头,怎么看就是块哪里都买得到的石头,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地就……可恶!”说着,钱雨将翡翠往桌上一扔。
绿石在桌面上旋转两下,停止。坚硬的表面仍是光滑而美丽的,宁静的碧绿在灯光下依然耀眼迷人。什么也没变,即使它可能是恶魔附身的邪石,但不管它带来多少灾难,它那残酷的美丽却是不变的。“当然和石头没有关系。”天晴没有动手去摸翡翠,只是低语着。“要不然我怎么对得起你爷爷?是我把石头带回钱家的。”钱雨冰冷的眸子闪烁着片刻的迟疑,最后他烦闷地以手指扫过浏海说:“你不要把我的话当真,我是醉了,心情不好乱说话。我也不相信一枚石头能左右人的寿命或是运气。要是把自己的失败全归纳为不走运,那么失败者将永远是失败者,永远都是战败的狗。我不会笨到那种程度!”这时候,自己该说什么才好呢?天晴知道他不需要她的建言,况且他比自己要聪明,她能给他什么他不懂得的建议?没有。那么……她也只能借他一双耳朵倾听而已。“我的父母,在我七岁的时候过世了。”要让人开口的唯一方法,就是自己先开口。“那个时候,我一直没有哭,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钱雨抬起满是红丝的眼看着她,半晌后,才干涩地说:”你太小了,不知道父母亲死亡的悲哀?”摇了摇头,天晴看着自己交叠的手,扯扯唇角说:“我一直认为哭了的话,事情就会变成真的。如果我哭了,爸妈就永远也不会回来了,所以我不哭,因为我不相信那会是真的。很傻吧?其实无论我哭或不哭,都改变不了事实。”笑笑地况:“等我有一次真的哭了,结果就哭个不停,差点没有把我外婆、外公和阿姨给急坏,因为他们以为我会一直哭到眼睛瞎了呢!”钱雨默默地听完后,默默地喝了一口酒。
她讲这些事无非是想宽慰他,宽慰无法为爷爷掉一滴眼泪的自己,也宽慰对于在爷爷死前也没能和他和解而耿耿于怀的那个自己。好聪慧的眼,将他的一切都看透了……
“那老头子活像是为了折磨我而活的。”开启了往事的门扉,跌入回忆的深潭,钱雨赫然发现自己对那些事竟都还记得一清二楚。”因为我父亲的浪荡,让他认为唯有严格地教育我,才不会让我步上父亲的后尘。极小的时候,他就对我贯彻铁的教育,从早到晚,我的二十四小时都是按照他所规定的方式、时间表在度过。”没有游戏,只有美其名为锻练的工作;捡着柴火、学习砍下小林木、栽种林苗等等,许多工作填满了本来是给儿童们玩耍的时间。没有休闲,只有称之为学习的填鸭读书。一本又一本的古典文学,从《论语》到《孙子兵法》,许多不适合小孩念的书,他全在那个时候背得滚瓜烂熟。“只要我一表现不好,那老头就会责骂我的母亲,说都是她的错。接着又开始数落我过世的父亲,仿佛他对我父亲的怨恨,全都转移到我的身上似地痛恨着我。因此,我也开始叫自己要痛恨他,把他当成敌人。为了不让这个敌人有借口欺负我和母亲,我一直都要自己表现得最好……”小学、中学、大学甚至是到海外留学,钱雨全部以最高分的标准,念完课程并且捧着优秀成绩单毕业。“但他没有称赞过我一次。”钱雨苦笑着。“虽然我也没在期待就是了。”“你骗人……”
喀哒!天晴顾不得因为自己急于起身而弄翻的椅子,绕过大书桌,将坐在椅上的男人揽人自己的胸怀中,说着:“你爷爷是小气鬼!怎么这么傻?只是称赞你一声罢了,有什么好吝惜的?你和你父亲不一样,你这些年来不都为了这个家、为了他而在努力着吗?他欠你一句:‘辛苦你了’!”滴答滴答的,钱雨知道这屋子里头不会下雨,但滴落在他脸颊上的咸咸泪水,就像是洗涤心灵的温柔小雨。“为什么是你在哭呢?”他抬起眸轻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