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少两个,我问你——他们哪里去了?”
李隆基听到她如此质问,语气焦虑且下耐,好像已连间数声了。他一愕,低头瞄了瞄还箍着他的腿不放的小女孩,说:“一个在我的裤管上,另一个……”他回头往草坡张望。“我去找找看。”
他一跛一跛拖着左腿那小女孩走,她像某种咬住东西就不松口的啮齿动物。
草坡上空荡荡,再过去是蓝丽的海与天,没有任何小孩的影踪,他回头喊:“没见到有什么小朋友!”
那女子关上车门,忧心仲忡赶过来,四下寻找,忍不住责备起他来,“你刚刚为什么不把他们看好?”
“我——”李隆基有点哑口无言,他问自己——我该负责看管这群歇斯底里的小孩吗?被她这么一诘问,奸像他确实该负点责任。
“伦伦,伦伦——你在哪儿?”她迎着海风喊。
他望着周遭嘀咕,“人躲到哪里去了……”底下的小嚼齿动物扯着他的裤管,他低头看她。“什么?”
小女孩不哭了,睁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指着草坡一端的山壁,一处露头的排水涵洞,说:“伦伦在那里面。”
那漂亮的年轻女子立刻回头问:“伦伦在洞洞里面吗,小苹?”小女孩肯定的点头,她走来把女孩抱起。“来,老师抱你回车上,然后再把伦伦找回来。”
片刻后,李隆基和幼稚园老师一起蹲在排水涵洞前,一筹莫展。这涵洞像座小矿坑,可容一人钻入,那孩子就蜷曲在洞里头,千呼万唤不出来。
李隆基稀奇地问:“他干嘛钻到里面去?”
“他一害怕就会把自己藏起来。”幼稚园老师回道。
“我以为只有土拨鼠才有这种习性。”他喃喃道。
老师往洞里喊,“伦伦,快出来,让老师看看你有没有怎么样,”她又哄道:“大家都在等你呢,伦伦——我们还要到体育馆去参加小朋友运动会,你忘了吗?快出来呀,伦伦。”
他不出来。李隆基想到要逼迫地下动物出洞,只有灌水一途,可是他抬起头,阳光下看见漂亮的幼稚园老师望着他,睑上的表情带着某种含意。
她不会是想……李隆基开始摇头,不,不,她不能教他钻入这又黑又窄又脏的涵洞里,她不能——
“没别的办法了。”她冷静地说,她可爱的下巴依旧红红的,头发上沾了一根草秆子,那双大眼睛带着梦幻感,由于刚才撞晕了那一下。
李隆基如果是个男子汉,他就不能容许自己袖手旁观,他就不能不代这弱女子钻入涵洞,把孩子带出来……
他呻吟着,被迫脱下亚曼尼外套,把丝质白衬衫的袖子卷起来。二十分钟前,他还是个春风得意的男人,现在,他钻进一截满是污泥的涵洞,他的鼻腔充斥着浊臭的气味,管洞太狭隘了,他宽大的双肩与两侧擦撞,一只有须的东西爬过他的头发——
他痛切地了解到这个社会上男女是如何的不平等——一只蟑螂在你头脸上乱爬,你下能尖叫,你是个男人。李隆基牙根一咬,奋力匍匐前行,把生死置之度外。
他快接近那孩子了,孩子的老师在洞口一端不知对他说些什么,他听下清楚,声音嗡嗡地回响,这地方阴险得像地狱。他向那孩子伸出手——
“你碰他的时候要小心,伦伦会咬人……”幼稚园老师喊道。
然而太迟了,两排尖锐参差的牙齿狠狠咬住了李隆基的虎口,他大叫:“松口!伦伦——我是来救你的,下是来杀你的!”
但是伦伦继续攻击,好像他自己是只鳄鱼。李隆基揪住那小身于倒爬回去,一路上,伦伦啃他的手指、他的手腕、他的肩膀。李隆基退出涵管,把那只鳄鱼猛甩开来——伦伦被甩在地上哇哇大哭,他的老师赶上前抱起他,却冲着李隆基道:“你怎么把他弄哭了?”分明有责怪之意。
李隆基抱住一条满是牙齿印子的手臂,咻咻喘气。“他——他是人吗?”
然而这女子怜借的不是他,是那穿着粉蓝围兜的小恶魔,她像个慈母般抱紧他,上下摸索、检查着他,李隆基听见她发出颤抖的音调道:“伦伦,你的腿受伤流血了!”
李隆基的目光移过去,瞄一眼说:“不过刮破一点皮,死不了人。”
幼稚园老师听出来他毫无同情心,生了气,追究起肇事责任,“都怪你车速太快,才把我们撞戍这样子。”
李隆基叫道:“是你突然紧急煞车,我才撞上你的!”
“我是为了闪避那群鸟才紧急煞车,如果不是你开快车,就算我紧急煞车,你也不会撞上我。”她振振有词,说完,抱了孩子掉身就往她的车子走。
李隆基握住拳头——老祖先教训过,好男不与女斗。他拾起外套,也往他的跑车走。今天算他运气背,现在他只想头也不回地离开这条倒楣的公路。
但是有时候他真恨自己,他就是注意力过于敏锐——他注意到那女子步履摇曳不稳。她把孩子抱上车,关上车门,踅往驾驶座。海滨好大的风,扑着女孩纤丽的身形像弱柳。
李隆基眉头一揽,喊道:“你还要自己开车吗?”
她回头嗔怒地看他一眼。“谢天谢地,我握方向盘的手还在,没被你撞断!”
话才说完,她却身子一软,贴靠在车门上。李隆基见她不仅面容泛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他跨几大步上前将她扶住。“你得躺下来。”
她却仿佛十分讨厌他似地挣扎着,力气极微弱,却依然倔强。“我没事,你放开我。’
李隆基眯起眼睛,这辈子从没有女人对他有这样排拒的态度。“你真固执,明明都站不住了!”他说,把她抓得越紧,她挣扎得越厉害。
“你走你的——你没自己的事好做吗?要在这儿多管闲事。”
李隆基咬牙。没错,你要赶走一个男人,侮辱他就对了。他陡然放开她,她跌在车门上,但是现在就算她跌进大海里,他也不理她。
李隆基将外套一抄,返身上车。银灰林宝坚尼虎虎有力退出草坡,在滨海公路上做几声英雄似的怒吼,倏然便往前窜,抛开了风,抛开了海,抛开了娃娃车上的孩子和门边的女于,一去下回。
然而才过五秒,精确的说是四秒半,碧蓝潇洒的天空下却起一阵响亮的紧急煞车声,那部发誓一去下回的林宝坚尼来了个大回转,又冲回原来的草坡。
千不该万不该,他在临去之际往后视镜那么一瞄——后视镜银亮的光里,那条象牙粉红纤秀的身影旋倒下来。
李隆基跳下车,奔向那倒地的女子,像奔向他缘定三生的情人。*******************************************
黄绿相间的一部娃娃车飞抵教学医院的急诊处,跳下一名身形高昂的青年男子,看得出来他身上的服装相当地考究,却不知怎么弄得污秽不堪,纵然如此,这男子依旧是眉宇英爽,显得潇洒极了,引得急诊处的护士小姐都为之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