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交接的那一 刻,两人都明显地凛然一 震。
“约露……”他的嗓音和他的脸庞一 样,憔损得令人心疼。
老天,我恨这个男人!约露立在那儿,激动得抖瑟。
惟刚缓缓向她走来。“你怎么来了?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
她恨他把她的人生变得覆水难收,恨他对她竟有那种摧心折肺的力量,恨他使得她无法好好过一 天日子,倘若没有了他……“我是来找你算帐的,方惟刚,”约露凛若冰霜对他说:“你究竟要骚扰我母亲到什么时候?老趁我不在家去找她,带她去吃烧腊,怂恿她和你到河堤散步,几时还大老远载她跑去逛故宫!你到底是什么居心?你企图要大小通吃吗?这真的太过分了!你这样玩弄女人!你不知道有了我,就再也不能有别人了吗?”“约露!”惟刚喊道。
她扑进他怀里,一 把勾下他的颈子,她的泪和吻泛滥他满脸。她在梦中透骨相思的惟刚,那眉宇、那鼻唇、那下巴,甚至一 头浓发,仿佛今天都要一 一吻够、摸过、爱够!惟刚双手环住约露的腰身,一 边吮吻她的皓颈,一 边呢喃,“你是来复仇的,你是来折磨我的吗?你永远也不放过我吗?”
“我是,我是,我是,”约露含住他温热柔软的双唇,回 道:“如果你不用你这一 辈子、这一 条命来爱我,我永远也不放过你!”
海口来的东北季风,萧萧飒飒穿过红树林,和两人灼热的激情形成了强烈的对流。惟刚抱起约露,走过木板道,踢开木屋的小门。
霞光初消,夜色像一 面温柔的帘幕,笼住沼泽区。小屋里幽暗不见光影,约露被放到一 张只铺了一 层薄垫的硬床上,她却什么也不在乎,她体内有火在烧,她的肌肤起着一 阵一 阵麻麻荡荡的感觉。她听见惟刚把门关上,他走回 来,在漆黑中伸手摸索她的脸,她的脸早滚烫得像只刚煮熟的蛋,但他的一 只手更是灼烈得好比北投的温泉。
约露不知道自己一 身衣靴是怎么卸下的,只知道惟刚那火热结实的躯体滚到她身上时,她就像糖霜溶入热茶的在他怀里整个化掉。
他们挣扎在一 起,极小极小的床上,这挣扎更显得疯狂销魂。床脚在响,她迎向他,他进得很深,凶猛地、饥饿地溶入她体内,直到灵魂核心。她找到了她的方向,和他一 起飞向天堂。
不知多久,惟刚抱着她翻过身,约露趴在他胸前,鬓云散在他身上。两人相贴的胸脯仍在跃动、仍在厮摩,绸缪出一 缕缕的肌腻汗香。
两人耽溺在这甜蜜的静默里,许久没有言语。到末了,惟刚才低声开言道:“你不恨我了吗,约露?”
“哦,我恨,”她在他胸口吁气道:“我怎么能不恨?八 年前你害了我姊姊,现在连我也一 并害了!”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来找我?”他抓着她的手膀问。
约露哀婉地一 叹,把柔腮偎入他的肩窝,认命了似的说:“因为我更爱你──我真不明白,这份感情这么强烈!它就像撑竿跳一 样的越过了一 切,把那些恨意、恐惧和怀疑,都抛在后面,突然间,我恨不恨、我怕不怕、都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爱──或是不爱。”“那么你爱或是不爱?”惟刚扶住她两肩,像举哑铃似的把她上身擎起,小屋内一 片黝黑,但约露知道他的视线对准了她。
“我刚刚说过了。”她嗔道。
“我还要再听一 次。”他坚持。
“我爱!──我爱你入骨了!”约露不禁喊道。
他仍然擎着她,稳稳不动。
“可是,约露,你又为什么爱我?我什么地方值得你爱?”
“因为,”她的嗓调变得无比温柔。“你在面对过错的时候,一 片诚实,一 片真挚,而且充满勇气;因为你的人,你的心,你的作为,让我觉得你是一位君子,一 条好汉!”惟刚的膀子一 松,约露重回 他温厚的怀抱。他拥着她良久良久,下颚摩挲她的头发。“那么你不再为以霏的事怪我恨我了?你原谅我,而且真正接纳我了?”“我接纳你,我爱你──是与非,对与错,好与坏──我全包了,我全都要了!”“约露!”惟刚动容喊道:“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个一 穷二 白的人。”“嗯,”约露轻轻吟哦,舒适地依偎他。“这个我不担心,我相信我们一起努力,一 定能脱离一 穷二 白的状况,如果真的不行,我们就过一 穷二 白的日子。”“哦,老天爷,现在谁想把你抢走,我就把谁毁了!”惟刚呻吟道。
他又想要她了,她知道,她更想要。她拥住他,像失去的宝贝抱回 胸前,永远也不要再放。甜极了的谴绻,直甜进了梦里。她在喘息后,悠然困去了。
然后听见惟刚那动人的声音在耳边轻响。
“约露,”他唤着她。“该起来了,这样睡会着凉。”
他下床,把天花板一 盏灯扭亮,小屋里一 片迷黄。惟刚套上长裤,拾起地面的衣服,仔细为约露穿上。约露有几分恍惚,几分娇赧,待他扣好她的衣扣,这才四 下张望一 眼。“这是什么地方?”她好奇问道。
“赏鸟小屋──我一 个赏鸟狂的朋友的。”
“你就住在这儿?”
“不,我朋友把他在竹围的空屋借我落脚,”惟刚说,穿上白背心。“不过大半时候我都耗在这里。”
“在这里做什么?”约露追问。
“在这里看着双双对对的花嘴鸭,”惟刚严肃地回 答:“殚精竭虑想着如何把你弄到手。”“而我居然自动前来投怀送抱?”约露睁大一 双波光潋滟的双眸,问得不可置信。“你并没有亏本呀!”惟刚纵声大笑,揽臂把她搂了过来,熄灯往外走。“走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我饿坏了!”
他是真的饿!在竹围的小街口,约露咋舌看惟刚虎咽下一 盘炒面,两碟蚵仔煎,四 碗大肠面线,外加满满一 盘子熏鱼和卤味。两人回 到惟刚借住的那栋电梯大厦,约露还在嘲笑他的超级胃口,却见一 名老汉从门厅的客椅站起身,急急向他们走来。“惟刚,你总算回 来了,”罗庸满面焦虑道:“快跟我走。”
见他的形容,惟刚蹙眉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父亲在医院等着见你。”
***白宗文博士,国内脑神经科权威,出身医生世家,祖父辈在日据时代已是府城名医。他行医二 十 七 年,加上自小的耳濡目染,五 十 多年来看遍亦看破了人生的生生死死,面对病家的悲恸哀凄,早便不再为之动容。
可是眼前这名高大的年轻人,不知怎地却触动了他顽石一 般的心。
加护病房外,他沉声为年轻人讲解方绍东的病情,年轻人貌似冷静,一 双眼睛却像通了高压电流般激颤,他呼吸急促得必须开合着嘴巴才能喘息。看出来他在拚命自制,可是白医师却没见过有人自制得这么艰辛,这么痛苦的。
“他是我父亲。”每几分钟,他便如此喃喃自语。他的表情非常复杂古怪,他让白医师想到多年前,一 名车祸失忆的小病人重回 父母怀抱那副茫然可怜的模样。他陪他进了加护病房,他一 见病床上周身仪器的老人,便是猛烈地一 震,瑟瑟作抖起来,连白医师都挂心了,他拍拍年轻人宽峻的肩膀,悄声探询,“你还好吧?”“他是我父亲……”惟刚口里依然叼着这一 句。他任由护士小姐为他披上隔离衣,然后一 步一 颤地走向老人。“他是我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