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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页

 

  她的世界末日已经到了也说不定,否则她为什么失控到此地步?对一个疯子,一个陌生人,一个狂妄之徒,应当讨厌却不讨厌,应当唾弃却不唾弃,心里头不知从哪个角落生出那些个秘密的喜欢,秘密的心动,甚至是那种激情不能自抑的反应?

  这不是她自己,这种状况太陌生,她不知道怎么处理。宛若一时烦躁无措,抱了未婚夫胖圆的胳臂,急急就走。

  立凡以为她这是要打道回府了,不料她却踅往河堤的方向去。他诧异地问:“我们不回家吗?”

  “我们沿河边走路回去,怎么样?”宛若望着灯彩如画的河堤,存着希望的建议。一段路的缓冲,或可帮她平定平定心绪。

  “走路回去?”立凡惊道。“那不就绕了一大圈?等我们到家起码十一点了。”

  “立凡,你从来没想过试试夜生活吗?”

  他愣着没答腔,宛若叹了叹--明显是没有。立凡的生活是嫌呆板了些,一向宛若也视为理所当然,但是今晚,她硬拖着他走。他虽不情愿,倒也没有强烈反对。

  这段河道,整治前,沿岸蜿蜓有致,水声清越,整治后,河床平整得像根尺,每隔两下怠慢地发出“漉漉”两声,音节单调得让最守节的女人也不耐烦。两人静默的走,足音和河水声同样单调。然而风吹着毕竟舒服,不久,立凡放轻松下来,侧头对宛若道:

  “那个叫李弃的怪家伙,对你好像真的很有兴趣。”

  宛若的喉咙堵了一下,她咳了咳。“不过是个古怪的人罢了。”是极力以不屑的口吻说的。

  “古怪归古怪,那家伙倒挺有意思的。”没料到立凡道么说,宛若看着他,好像他的脑袋突然裂开了似的。不可能,再过三百年,她也不会从那无赖身上体会出任何一点意思。“和他一道的那位小姐也有意思。”立凡加上一句。

  宛若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妒意,她说:“看你和她有说有笑的,这位小姐想必非常迷人了。”

  立凡听出来了,对她笑道:“咦,你不会是在吃醋吧,宛若?”

  宛若被点破,自己也骇了一惊--她在吃醋吗?心里一问,更像胸口浸了一片冰,不由得伸手按着那处凉飕飕的地方。她不为立凡吃醋,竟然为了她发誓没有一点意思的那个无赖在吃醋?

  有个娇俏的女人和李弃在一起,和她分明没有关系,她却思前想后;好奇,还夹杂着醋意--那女人是谁?和李弃是什么关系?带了一个女伴在身边,还要厚着脸皮来纠缠她,他到底是什么居心?

  想不出所以然,对他气恼,对自己苛责,心就更乱了。掉头对立凡讪讪一笑,问他:“我像在吃醋吗?”不等回答,就又把他的胳臂一拽,改口问他和魏小姐聊了些什么。

  立凡没有卖关子,大致说了内容。而魏小姐是司法部长夫人的外甥女,话锋健,人可爱,显然是十分活跃的社交名媛。宛若没吭声,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越发气愤起李弃来了,气他带着有头有脸的女伴,跑来戏弄她的那种游戏人间的调调。

  可是刻意藐视他,宛若心里还是不安,他说的话留在她心房咬噬她,像一排小而尖锐的牙齿。他最后是怎么说?“苗立凡不是你的归宿”,一副严肃正经的态度,让人觉得自己仿佛铸了天大的错,非得及时修正不可。

  如此心乱如麻,宛若还是奋斗地理出一条思路来--不,不必把这个人的话看得太重要,他是个存心不良的人,他存心毁坏地的幸福,如果她听信,那她就是和他一样疯。

  宛若反反覆覆地想,好歹安慰住自己,略微近乎是自欺--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的,自欺下去。

  ☆ ☆ ☆

  这不能怪宛若,自欺有时是种人生的必要手段,让人在面对自己时,不至于显得太狼狈。于是宛若能够回来继续忙地原有的生活,仿佛若无其事。

  学期快结束了,她除了筹备婚事,也忙着赶写学年研究报告。资料室的窗口看得到碧朗的天空,一对比肩的山鹰接连几天在山巅回翔,使得宛若想到自己的双亲,也像这对鹰,始终出双入对,如影随形。他们有各式各样的旅行,宛若是不能随同的,那一年冬天也不例外,临走前他们安慰地道:

  “爸爸妈妈要到西非沙漠去探集很多动物、植物的标本,并拍很多照片回来,到时雇宛若就可以看到了。”

  但是那一回,他们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宛若把头埋进胳臂弯里,轻压着有点疫疼欲泪的双眼。

  西非之旅成了绝响,没有照片,没有标本,甚至其间的详情也不清楚,一个随行的当地向导因为语言不通之故,无法把情况交代分明。

  现在,有个人自称十二年前在西非救过她父亲一命……她父亲甚至因此把她“许配”给他!

  她不相信父亲会做出这种事--他们又不是活在指腹为婚的时代里!可是,若事出无据,那个人又怎能句句说得如此确凿?她儿时一张照片又怎会落入他的手中?

  那段西非之旅成了谜上加谜。

  但对她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双亲是带刺的回忆,她一向闪避着,她告诉自己,不想再追索,不想知道太多……

  不想不想不想--宛若连唱了三个不想,却把笔往纸页上一掷,拿了那只陶红压花皮包,起身往门外走。

  她一路到了音乐学院的联谊社,周三下午是他们惯例的聚会时间,在这里可以打听到各路和音乐有关或者无关的消息。

  联谊厅播着义大利歌剧,她随着“公主彻夜未眠”的乐声走进去,眼光四下梭巡。太好了,熟人都在这儿,只要拉住一个包打听,到一边私下去询问……李弃这人的下落就出来了。她订婚那晚,立芝不是说了,李弃和音乐学院的人是一票的?

  她拣中靠在吧台上的刘助教,那角隅人少,谈话比较机密。她直接过去打招呼。刘助教是指挥家申先生的助手,酒会那晚她和申先生都到场了。宛若点了一瓶沛绿雅矿泉水,和刘助教言不及义一番之后,清清嗓门,压低了声道:

  “呃,刘助教,有个叫李弃的人……”

  刘助教眼睛一亮。一在音乐会上为你弹拉赫曼尼诺夫那一个?”

  宛若在心里呻吟。不是她低估别人的记忆力,就是这件事还在一周新闻大事的范围内。她企图装出一副自然的微笑。

  “嗳,是的,这个弹拉赫曼尼诺夫的……他,嗯,他常和你们碰面吗?你们平常怎么……”宛若结结巴巴,把手拧了拧。“如果你们要和他联络,那……?”

  “你要找他吗?”刘助教可不像宛若拐弯抹角的,她嘴衔着咖啡杯缘,瞅着宛若直接便问。

  宛若脸上那个微笑,渐渐丧失自然,变成发烫的微笑。她用指甲尖刮着矿泉水的瓶身,好像突然和那面绿底子标签有仇似的。

  “呃,我是想……他--”

  助教已经转过头去,寻着红格子窗下的一桌人,嗓门一点也不含蓄的拉开来,“申先生,您知道怎么和李弃联络吗?蔺小姐要找他!”

  “弹拉赫曼尼诺夫的那个李弃吗?”申先生的嗓门与记忆力和他的助教势均力敌,他在那一头回道。然后搔着下巴沉吟。“这要问孟教授,他可能比较清楚……”申先生把身子斜倚出去,对着大厅远远一头咆哮,“孟教授!孟教授!蔺小姐问怎么找李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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