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服气的话,就把你的落腮胡剃光啊。”明明和白裕承同年,却因为留了胡子的关系,看起来至少多加了五岁。
“我的落腮胡碍到你了吗?我每天可也是要花时间来修理胡渣的角度,才有法子留出这种兼具流行感与男人味的胡型咧。”尉迟劲管不住自己的嘴,哇哇哇就说了起来。
“反正,胡子没完全刮干净,看起来就像里头藏了细菌。”何田田嘴角一抿,憋住一个笑意。
“很多女人就爱我这种性格外貌,想当初叶莲也认为我的胡子很可爱呢!”尉迟劲抚摸着刚硬,但绝对豪迈有型的胡子,忍不住埋怨地看了何田田一眼。
“叶莲是谁?”何田田皱着眉,缓缓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尉迟劲怔楞地看着她的嘴巴,一时之间脑筋一片空白。
“叶莲是我老婆。”他颓下双肩,趴在桌上,悲惨地一如输光了家产的赌徒。
“你有老婆,还在半夜找女人一起喝酒?”何田田提高声音,满脸的不以为然。
“你听起来不大高兴。”抬头瞄她一眼后,他决定继续喝酒。
她看起来好凶喔。
“一想到我居然和一个绝口不提已婚身分,而在外头招摇撞骗的男人,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
“招摇撞骗个鬼?!难道要我把身分证影印挂在脖子上不成?况且我和白裕承那家伙比起来根本是纯情少男,好不好?我结婚之后,就只有叶莲一个女人了。”尉迟劲一拍桌子,用声势来替自己申冤。
“那为什么她不在这里?”何田田蹙起居,专注地打量着他饶富男人味的脸庞。他刚才说的话是真的吗?
“因为我已经四年没见过叶莲了……”他瞪着自己发红的手掌,鼻尖突然发酸了起来。
“感情不好?婚姻名存实亡?关系形同陌路人?”何田田每说一句,都觉得有支长针在刺自己的身体。
这样的借口,是所有男人的通用语言。是真是假,谁知道呢!
“管家小姐,你的口气可不可以不要那么激动?”尉迟劲奇怪地瞥她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情绪大变。
“我没有激动,我只是将心比心。如果我的丈夫在半夜要求他的女管家和他一起聊天,我会发飙的。”她做了一次深呼吸,来平抚自己的情绪。
“如果你相信你丈夫的话,你就不会发飙。”
“我不相信我的丈夫。”她口气坚决答道。
“如果是叶莲的话,她就会相信我。”尉迟劲自然而然地接了话,咧嘴得意地对她笑了一笑。
“不可能。”何田田瞪着尉迟劲的坚定,她板起脸,用力地摇头。
“怎么不可能,叶莲是真的会相信我啊!”他才大声说完话,马上就懊恼地用拳头重重地撞击着桌子,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掌捶成烂泥。“该死的,她那么好,我怎么可以对她不闻不问这么多年?我根本就是个混帐!”
何田田睨了一眼他眉宇间的痛苦,她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帮彼此各倒一杯水。
“你既然认为她是个相信你的好妻子,为什么要对她不闻不问?”她把水杯递给他。
“说来话长……”尉迟劲看着自己倒映在水杯上的勉强笑容,双肩颓垮了下来。
“无所谓,我现在已经睡不着了。”她盯着他的脸,表情恁是严肃。
“我觉得我像在跟神父告解。”他苦笑着。
“废话少说,讲重点。”何田田眉头一拧,沉声命令道。
尉迟劲往后一倒,目光看着天扑化板上的悬挂餐灯,记忆飞回到了多年前,那段视线黑暗、内心却因为叶莲而有了温暖的时光。
“四年前,我因为严重感冒并发肺炎,导致器官衰竭。后来,病情虽然稳定了。但因为大脑枕叶的视神经中枢发炎,我的眼睛突然失明了,连医生都不知道我有没有可能复明。”他看她一眼,等待着她的反应。
何田田与他烁亮的黑眸对望了两秒钟,她抿紧了唇,不想开口。
“后来,白裕承受不了我失明之后的阴阳怪气,便帮我在花莲找到了一间民宿,带我到那里静养,我就是在那里遇到了叶莲。”尉迟劲想起今天在花莲看到的蓝天碧海,不禁扬起了唇。
那才是人住的地方啊。
“然后呢?”她的口气里掺入了一丝着急,想快点知道后面发生的事。
“叶莲爱我、佩服我,也为我的一切着迷,她让我觉得很有成就感。你要知道,出社会一段时间的男人,对于小女生的天真,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她甚至比我的家人还容忍我、包容我,而且她还和我一样喜欢陈升的音乐。”尉迟劲对何田田淡淡一笑,目光像是透过她在望着另一张脸孔。
“所以,你们恋爱了。”何田田望着他唇边的笑意,心跳荒谬地加快了起来。
“对。”他说得眉飞色舞,浓眉下的眼神温柔了,粗犷脸孔也因此而柔软了。
“看不出来你会是那种被恋爱冲昏头的浪漫主义者。”她双手托腮,说出口的话有些不是滋味。
尉迟劲闻言,笑容渐渐地敛去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伤腿,嘴巴在张合了几次之后,缓缓地说道:“其实,我那时候跟叶莲求婚,多半的动机是基于现实考量。”
“我不懂你的意思,她的经济环境难道比你好吗?”
“不,叶莲家的经济并不富裕。”尉迟劲将双肘置于膝上,对着他的伤腿说着话。“你知道吗?我的工作是处理危机,在遇到问题时,总习惯在分析资料之后,做出最正确的诊断方法。”
何田田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到他的工作,可她听得专心,也就不想去打断他。
“我脾气差,眼睛又看不见,我需要一个对我无怨无悔的人陪在我旁边。叶莲不但没嫌弃过我的失明,而且还很乐意当我的眼睛。所以,我很快地就跟她求婚了,因为我需要一个这样的妻子。”该死的,事实经由他嘴里说出来时,怎么会如此地无情与不堪呢?
尉迟劲的头垂得更低了,呼吸声粗重得像爬完了十层楼。“后来,我离开之后,白裕承才告诉我,其实叶莲在嫁给我前,就已经知道我的想法了。她好傻、好傻……”
“你这个混蛋,你利用了叶莲对你的爱。”何田田握紧拳头,控制着想把玻璃杯的水泼到他脸上的冲动。
“对。”尉迟劲坦白地承认道。“而且我还很该死地在我眼睛复明了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叶莲了。很讽刺吧,像我这种医学史上罕见的复明案例,对她而言,却是最痛苦的一场无期徒刑宣判。”
他看出她目光里的谴责,而他默默地承受了。至少她不伪善,毕竟他的行为太卑鄙,原本就不值得任何安慰的好听话。
“你对她还有感情吗?”
“我对她确实存在着某种感情,所以才不忍心告诉她,说我利用了她……”尉迟劲痛苦地吞咽着口水,用力地捶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不闻不问,就是一种伤害。”她瞪着他,声音冷凛得像千年寒冰。
“我知道。所以,我今天回去花莲找她了。”
“你找到她了吗?”何田田身子一震,整个人正坐起身,紧抓着桌沿,急切地问道。
“找到就不会坐在这里喝酒了。”尉迟劲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脸色仍然灰白。
“你找她想做什么?”
“拿一把刀给她,问她愿不愿意砍我十八刀,以释放我的罪恶感。”尉迟劲嘲弄着自己,在说完话的下一秒就仰头放声大笑了起来。只是,他夸张的笑声在厨房里荡,显得空旷而虚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