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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页

 

  物是人非。

  当日家道中落,家中仅有一子一母,清贫人家,小孩子辍了学帮着家里,母子孤苦,捡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受伤文士,小孩见人心喜,文士养伤之时便留了下来,两师徒,一个沉静,一个调皮,闲来习字念书,忙来烧火卖柴,少年情怀,不知何时心中竟生了情,跟前跟后,偷一个香吃一个豆腐,甘甜如蜜。偶尔去树林子里碰到一头从山里跑下来的小野驴,当徒弟的馋嘴不已,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逮住,却不能吃它,被师傅生生教训了一顿,嘿嘿几声笑,掩去心中满足。

  便这般日子如流水,三载光阴逝去。

  昨日事,不堪言,一提及,泪满襟。

  两只清亮的眸子溜溜地转,视线落到师傅黑色长发上,为人师傅的今晚刚沐浴过,散着一肩黑发,随风而起,少年喉间咕噜咕噜吞口水,抢过绳头来,一下子便挑起师傅的头发绑住。七缠八缠,缠了个死结上去。

  为人师傅的愕然,当徒弟的心中小鹿乱撞。

  师傅笑一声,道句“毛躁性子不改。”割断了那短短一束发。

  徒弟心里窃喜,装傻嘿嘿地笑,也断了自己一束发,快快,快快地跟师傅的结起来,便是“结发”了。嘿嘿嘿。心里偷偷笑,胸中充溢的便全是满足了。

  心中惶惶,又想到师傅聪明如此,恐怕也来装傻,干脆嘻笑着挑明了。语音声朗朗,似是不经意,偏偏要师傅尽数听到,“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缘系三生,结发千年……”望见师傅笑容宠溺,便知好事将成。

  窃喜,心中奸笑。

  一夜好梦。惹得师傅又踢又打,甜蜜无限。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缘系三生,结发……

  千年。

  却为何仅仅五年,人影飘渺,不知所踪?

  拼了命,筹了钱,考了秀才,再上了京,待到了出考场之时,方知师傅竟被人锁在深宫?

  这番变故,何人能承受?

  一时撕心裂肺,痴情难耐,摧人心伤。

  “六年了……”墨樵长叹一声。“我也不知道将你唤来,要跟你说些什么。”

  我脸上肌肉一松,挤出一个笑来。这一笑,虽然勉强,但是心中竟自放下许多,“于情于理,我都要来拜见您的。”我低头道。

  “那头小驴呢?”

  “小野驴仍在汾州,托了如花照顾,等几日过后,小福便会回去成亲,就权当送给他了。”我道,“只是那已经不是小驴了,都老得不能驮东西了。”真开始谈起来,闲闲几句,竟是没有开始那般难以忍受了。毕竟,都过了……六年了。

  “令尊如何?”

  “家母年事已高,动身不得,留在汾县,待我定下之时,便接她过去。”

  “你可知,你将往何处?”

  “身如浮萍,随水而去,到哪边是哪边。我这一生,也便当如此了。”

  “……”墨樵沉默,拍拍身边紫檀雕花短榻,我过去坐下。

  这小小房间内,装饰得倒也是典雅清丽。小小短榻旁放了一盆山石一盆寒梅,正是腊月时分,寒梅怒放,梅香扑鼻而来,与放在正中圆桌下的熏炉飘出的檀香气息混在一起,倒是别有一番风韵。

  “当年我遇到你之时,你才十二岁,如今,过了这年,已经是二十有一了。”墨樵叹道,“是我害了你。”

  身畔的人儿叹息一声,我伸了颤动的手,想触摸近在身边的人,印入眼帘的是镶了金线的银白色衣服,那般陌生,不由叹一声,生生地把十指缩回,手放回到自己身边。

  “陵王多虑了。是下官自己当有此一劫。”

  “你当真不再叫我一声师傅?”

  “师徒情份仍在,但是……”我深吸起一口气,抬起头来,“陵王知道,早在八年前,我就不叫你师傅了……陵王自是知道原因。到了今日,我更加不能叫。”

  “……”墨樵沉默了一下,半晌,低头默言,“最后再叫一声吧,怕是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起身,“叫了徒添伤感,莫如不叫。陵王要休息了,下官先走。”

  说罢,挺直了身,抓了灰布伞,直直地出了门。

  ****

  打发掉刚才来问话的几个人,楼梯口突地跌跌撞撞冲下一人,站立不稳,小二一下子冲过去扶住,“客倌——”一细看,竟是刚才那位少年。

  “谢谢了。”少年声音微弱,拿手撑了撑额头,抬起头来笑道,“没事。”眼光注视着被小二抓住的手,“啊啊,客倌,对不起对不起。”小二连忙放开。

  “没关系。”少年虚弱地笑笑,抓了伞,步履不稳地出了门,竟是连伞都没撑起来。细雨尽数打湿了那件灰长袍。

  小二愣愣地站了会儿,方才起身提了壶茶上二楼。

  “客倌,您要茶水吗?”

  二楼上房内,另一人抚额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对小二的呼唤声,恍偌丝毫没有听见。

  第四章

  不能坐。

  不能坐。

  再坐在那里,恐怕思念如潮,止不住做出何事来。

  跌跌撞撞地出了客栈,迎面便撞上一个人,撞得身子一歪,竟就扑倒在地上。下了一夜的雨,到现在,仍是薄薄的细雨,地面路滑,略有些泥泞了。腿上的布料略有些被刮破,腿上一下子生疼生疼的。挣扎着爬起来,将袖子挡住了脸,对着被撞到的人道一声对不起,急急离开。

  人海茫茫。跌跌撞撞地走回去,不知有多少人与我擦肩而过,记不清。只记得右腿关节处生疼,撕心肺裂的痛,痛得两眼都要睁不开了。

  “公子,您没事吧……”又一个人与我相撞,身体一个踉跄,几乎软倒在地。我挣扎着扶住旁边一株掉了叶的小树,低着头笑道,“没事。”

  话一出口,声音中的哭腔让自己都为之震惊了。

  为什么?

  不是已经放下了吗?

  “公子……”被撞到的人似乎是担心,撑着伞跟了几步,我摆摆手,他停下了,我急急地进了一小巷,大道上人太多,此等狼狈样,徒惹人注目。

  狼狈地进了小巷,双手扶在墙面上,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就这样慢慢地顺着墙壁慢慢地滑下来。

  掩面,雨水从脸上流了下来,冰凉地,沿着人中流入口中。

  不能说话,不能哭泣,一出声,便怕这情感如洪泄,止不住,摧人肠。

  墨樵……墨樵……

  何时,我与你竟得生疏若此,连几句话都说不了了……

  何时,我与你情份竟只到如此地步,牵肠挂肚,却怎地无归路,只得生生放下……

  山水长阔,知何处,人海茫茫,万事空。到如今,只空余了我一人,在这无人路过之处,一个人饮泪伤怀。

  昨日,想昨日情浓意浓,到今日,冷冷清清,无话可说,万般无计,情放下,人空瘦。

  似乎有什么东西渐渐地从眼眶中流了出来。

  热得让人恐慌。

  腿像是麻木了一般,动了不能动,勉强地站起来。

  “哟,这不是我们的李大人嘛,怎么会到肮脏的小弄堂里来了!”一声刻薄的男声响起。

  冤家路窄,这等尖刻的声音,不是那昨日我打了他头的安之悦安郡王,会是何人。

  装作没听到那声音,我勉勉强强地扶着墙站起来,腿在地上拖动了几步,终究是支持不住,颠倒在泥水里,一时泥浆溅起,溅了一身。

  “啧啧啧,啧啧啧。”安之悦的两只鞋子映入眼帘,他撑着伞蹲下身来,勾着手挑起我的下颚来,“这等狼狈相,李大人,真是让人心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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