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拉水当当的手。
“不要,不要!”她难得有使泼的机会,不淋漓尽致发挥一下怎可以。
在秋风瑟瑟的街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当街耍赖,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在外人眼里更是不伦不类。
许多人都将不以为然的眼光射向苦头陀,想当然尔——一个男人,一个女人,肯定是男人欺负女人喽,可人人见他高大威猛,又一身化外打扮,谁也没胆去问一问,更重要的是——不值得。
试问一个身材如巨人,又长发披肩、熊腰虎背,大眼阔嘴朝天鼻,浑身挂满铁链的人物,普通小老百姓惹得起吗?而且,就算要英雄救美——那老婆子离“美人”的距离也未免太远了些。
“小姐……”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放开你的手。”一声警语,不即不离的自他身后三尺处响起。
“你是谁?”丁厨发自本能的护主,攫住水当当的手更是不放。
一张清臞、面带倦容的脸慢慢移进。
林修竹亦步亦趋的跟着。
他实在想不通,人发明车马轿,就是为了方便人的双腿,可偏偏郭桐喜欢走路,逼得他只好舍车马陪君子。
走呀走的,好不容易进了城,郭桐却朝这里而来。
“郭兄,你该不会想管这档闲事吧?”
他虽不是见死不救的人,可这组合未免怪异,为了保护郭桐,他不得不慎防。
“有何不可?”是他的双腿首先背叛他的思绪,一瞧见那老婆婆,他便不由自主的往这里走来,毫无理由的。
“你爱管事的毛病还是没改。”这次换他走得飞快才能赶上郭桐的步伐。
郭桐不答,因为他们已来到丁厨和水当当的跟前了。
第三章
斗篷、笠帽,孤标傲世的全身漆黑,就这一闪间,丁厨瞥见郭桐那半垂的眼激过电光石火。
他的眼瞳又黑又深,烁得人不敢正视。
丁厨心里怦怦跳。完全忽略一旁器宇轩昂的林修竹。
这男人有股令鬼神也震慑的力量,最教人一见难忘的是他的眼,漆深如墨,如夜一般苍凉、萧索、迷茫,上一秒由他身上迸发的挟人威赫,下一秒里,即收放自如的消匿无踪。
他就安静地站在那里,无言地瞅着你,他的人如夜般虚无,复杂的是你却无法少害怕他一些些。
一个极端矛盾又可怕的男人。
丁厨是老江湖,对人,从不曾看走眼。
明教若有这样的人才来当教主,哗,那简直是帅呆了!
但可不知他人品如何?
“放她走。”郭桐的神情看来更疲惫了,好像随时随地都要躺下来般。
“少侠认识敝教的圣姥姥?”丁厨微蹙眉。
“原来你以下犯上。”他横了眼丁厨仍牢抓水当当不放的手。
“呃,不……”以下犯上,这是多么严重的罪名,他忙像烫手山芋的放开手。
“丁叔,你结巴的样子真拙。”为她被扣了顶大帽,她还有心情糗他。
“小姐!”丁厨真想封住她的嘴。
郭桐和林修竹全因他这称谓愣生了下,然后很硬地再将之驱逐脑海,装成听而不闻。
“小姐,你怎么认识那位公子爷的?”丁厨不得不问。
唉!他就不能挑别的时辰再来问,净拣她想吐的时候。
她勾勾手指头。“桐儿,你告诉他,我没力气,要吐了……”
桐儿?这次换丁厨被唬得成了木桩。不过他没有戳破什么。
“既然你没事,我就不奉陪了。”他是多此一举了。撂下话,斗篷一掀,他无礼地旋身就走。
“站住!”想吐的意念全没了,她揪住郭桐的斗篷。“你不准丢下我不管。”
“放手!”他不是出手抱不平,是自找麻烦。
“你敢过河拆桥,枉费我们相交一场,你让我一个‘弱’女子留在虎口,你到底有没有见义勇为的骑士精神呀你。”她跳到他面前数落起他。这乱没诚意一把的家伙,哪有救人救一半的?
“你不需要我相救。”他一针见血。
需要人出手救援的可能是那个大巨人吧!
她索性像只章鱼般地搂住他任何她抓得牢的地方,使出耍赖的手段。“你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我打定主意非跟你不可。”言下之意,她是一项天大的赐予。
别说外人眼中的表情是如何怪异,只论林修竹一人就够惊讶的掉了下巴。
只要郭桐不愿意,没有一个女人可以近他身的,包括丑不拉叽的老太婆。
“小姐!”丁厨嗫嚅地。
水当当转过头。“丁叔,我有没有逼你做不愿做的事情、问你不愿回答的事情?”
“没有。”丁厨老实得很,完全想像不出这样的话里会有啥子陷阱。
“那你为什么要追究那么多?这家伙害我追丢了四川唐门的人,我赖定他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不把那通风报讯的家伙揪回来,难雪我的耻辱。”
她是争强好胜的,若从她手中逃逸的是武林高手,她虽败犹荣,但不是,对方只是个三脚猫,这口气太难忍下。
最重要的是怕牵一发动全身,四川唐门不足为惧,但要沆瀣一气——她绝不允许她出生前的惨剧再重演一遍。
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也必须全力阻止。
丁厨静静瞅着她好一晌,轻轻道:“我明白了。”
水当当点头。“寿诞取消,一切善后问题全交代你,另外,将在外的三堂五坛负责人召回,我不在的这段期间,教主之位由锐全旗旗主暂代。”
“是。”
“去罢!”水当当轻松摆平了苦头陀丁厨。
他躬身应命而去。
林修竹不由咋舌地拍手。“婆婆,您好大的派头啊,比我大哥还威风。”
水当当不喜欢他那轻浮的态度。“你大哥是什么东西,敢拿来和我明教相提并论!”
她根本不买账,林修竹的马屁全拍到马腿上了,他的脸色一下变得难看之至。
“你是……魔女?”所谓正邪不两立,他不屑和邪魔歪道的人走在一起。
“魔女又如何?我是比旁人多了只胳臂或眼睛,看你大惊小怪的!”她最讨厌这种一开始便预设立场的人,红五类或黑五类只有她有权决定。
“林兄,你少说一句。”就当“敬老尊贤”吧!
“郭兄,这老太……人家沾不得,武林同道要知道她的出身,你我都休想再有安宁的日子过。”魔教余孽人人得而诛之,何苦找个麻烦背。
“魔教中人或许多有良莠邪魔,但你也不能一竿打翻一船人。”郭桐信得过她。“再说,我的确欠她一份情,欠债不还,不是我辈中人该做的事。”
林修竹苦着脸。“你的意思是,从此以后咱们的行程里都要多出一个她来?”
带着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在身边,简直是跟自己过不去。
“只有我跟他,你闪一边凉快去。”水当当口气极差。
林修竹凝向郭桐,却见他不反驳也不答辩。
“郭兄?”
郭桐眼中的悒郁沉浓起来。“林兄,道不同不相为谋,等我把此间的事处理完,惊虹峒庄再见吧!”
他已自由习惯,圣姥姥的事易了,惊虹峒庄的事却不是三天两头就能解决的。
两天后,他便能送走圣姥姥,而惊虹峒庄一日不到,林家兄妹的纠缠便无法善罢,两相权衡,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这又何苦?”对他的坚持己见,林修竹已感技穷。
郭桐又沉默了,他也不同圣姥姥装扮的水当当招呼,斗篷微掀,旋足走人。
太阳炙烈,大晌午的,秋老虎张牙舞爪,就连街边水沟旁常见的癞痢狗也全躲进人家的屋檐下或石狮座荫下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