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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偌大的露天庭园没有刻意种植的奇花异草,触目所及是自由自在生长的老树野花。它一派浑然天成,没有所谓“星级”旅馆的矫揉造作。

  旅馆仍是她离开时的模样,就连那些她舅舅亲手拼钉出来的休闲椅、旧茶壶、旧水桶都还待在原处。

  她就知道自己走这趟路是对的,尽管、可能、反正、一定,远在英国的那些佣人早因她“光明正大”的逃亡而闹翻天了……

  她振作了一下。谁管他呢,那种希特勒式的高压“政权”和统治生活谁捱得下去?再傻乎乎的待下去,恐怕要一命呜呼了!

  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小姐……”善意的老人声打断她的冥想。“咱们旅馆每逢初一、十五是不营业的。”一个手提水壶的欧巴桑趔趄了过来。

  他看夏小皀大小行李好几件,显然把她当做一般游客了。

  夏小皀露出迷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她怎会不知道星光旅馆初一、十五不开业的烂规矩,她那完全另类的、旧石器时代的舅舅只要一个不高兴,旅馆随时是休业状态,就算来人是天王老子也照旧不甩。

  “哈秋嫂,你不认得我啦?”拿下草帽,旋即露出一张纯净可爱的瓜子脸和蓬蓬的自然卷发。

  “你?”哈秋嫂陡然看清夏小皀那笑容可掬的小脸后,原来细若豆芽缝的眼霍然暴睁,满脸皱纹在一瞬间悉数紧绷。“啊——啊——”

  尖叫加动作,她手提着的水壶怦然落地,一任清水流得满地。

  这惊吓,显然不小。

  “哈秋嫂,你别激动,我没想到你这么开心见到我。”夏小皀因着她高分贝的“欢迎”声而笑咧了嘴。

  她还真会扭曲旁人的意思,哈秋嫂想不出自己哪点表示欢迎之意。“你——怎么——回——来了?”

  夏小皀是野马,附近山头的小孩没一个不怕她的,有她在的地方没有一刻不是风声鹤唳,鸡鸭鹅狗猫全躲得不见踪影,好不容易有个突然“冒”出来的妈妈带走她,不料没享几天清福,野马又回来了。

  ——难不成老天爷嫌她小器,每月初一、十五拜拜烧的纸钱不够,才又把夏小皀送回来?

  ——不不,搞不好是老天爷也吃不消她的破坏欲,原籍遣回她才对。

  这一来不就表示他们又要重沦苦海了?

  “坐飞机呀,咻一声就到了。”夏小皀轻快地比着手势。虽然她不怎么喜欢那只大铁鸟,不过总比晕船来得好。“真高兴你还记得我。”

  哈秋嫂双手捧住头,宛受刺激地低喃:“想忘记你不是件容易的事。”

  “那就好!”夏小皀一股脑把所有行李往哈秋嫂身上塞,心绪已经转到旁处。

  “关纣呢?”

  关纣是她嫡亲舅舅,两人同年同月同日生,夏小皀从不肯矮化姿态称他一声“舅舅”,老是连名带姓的大呼小叫。

  差点被一堆行李淹没的哈秋嫂哪有空回答她,只顾手忙脚乱想把那些突如其来又多得吓人的包包扛回旅馆。

  力大无穷,是夏小皀的特点之一,平常一个女孩子根本不可能提得动那么多东西,她却是脸不红气不喘地带上山。

  夏小皀在树阴的吊床下找到正呼呼大睡的关纣。

  他身长脚长,小小的吊床根本容不下他的长脚长手,只见他的四肢极不雅的倒垂在吊床外,活像一只长脚蜘蛛。

  “关——纣!”夏小皀粗声粗气地往他耳朵大喊。

  “哇!”果不其然,“蜘蛛”猛然翻身跌了个狗吃屎。

  “哪个不要命的家伙——”果然是一家亲,一开口就是粗鲁的招呼。

  拨开掉在眼前的头发,关纣没空在意身上是否沾到泥土,他好梦方酣,不知是哪个不识相的王八蛋,敢来扰人清梦,他握紧拳头跳起。“你——”

  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笑法,擦十瓶顺发露也顺不齐的乱发,苹果似的双颊,乡下人才有的清澄双瞳……这女孩怎生得这般眼熟——

  “你没认出我来对不?”夏小皀得意地笑,露出狡黠的小虎牙。

  这种清灵灵的笑法——

  关纣心头不由狂荡,霎时像坐了一趟夏威夷巨浪又回到地面般腾云驾雾。

  “小——皀——?”

  “答对了!”她很哥儿们地将细瘦的胳臂挟往关纣的颈子。

  关纣还没从疑问中回到现实世界。“你不是在英国?”

  袭今秋最流行的藕色外套,圆领亚麻衫,吊带喇叭裤、靴子,看起来大方又端庄……“端庄”?关纣抵死也无法相信邋遢的夏家野马能和端庄两字沾上边。

  外表改变了,内在呢?

  关纣不敢抱太大希望。古人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改变夏小皀那大而化之的个性比愚公移山还难。

  不是关纣看不起她,而是两人穿同一件开裆裤长大,想不清楚她的个性,实在也难。

  剥除夏小皀“大不敬”的五指,关纣马上想到最迫切的现实问题。“老实招来!

  现在不是寒假,暑假又刚过,你回来做什么?”

  “你呀,真是落伍了,外国的寒暑假自然和台湾不一样。”

  关纣搔头,半信半疑。“真的?”

  “要不,我怎么回来?”他实在太好骗了,唉!老实的乡下人。

  “不过——姊姊怎么肯放你回来呢?”他喃喃自语。

  他姊姊的“难缠”举世闻名,这回怎又轻易地“纵虎归山”,他想得一头雾水,研究不出所以然之余只好做了结论:女人是善变的!

  “我的房间还在吧?”说风便是雨的,人下一秒钟便想往楼上冲。

  “等一下,小皀,我要确定你回来曾知会我姊姊了。”根据夏小皀以往辉煌的记录,他还是打破沙锅问到底以策安全。

  睁大无辜的双眸,小皀笑得模糊。“好像……没有。”

  “没有?”他提高声浪。

  “人家忘了嘛!”

  这种事能用“忘了”打发吗?关纣顿觉血压拼命往上升。

  “你该不会是在英国闯祸回来避难的吧?”他就知道,夏小皀的话要能信,猪八戒都变杨贵妃了!

  夏小皀回瞪他一眼。“我是那种不负责任的人吗?”

  她或许有很多缺点,但勇于认错和负责任绝对是她身上惟一、仅存、残剩的优点。

  放弃上楼的动作,她转向餐厅的冰箱取出一瓶冰开水。“我又不是瘟疫,想像力别太丰富好不好?”

  “你必须马上回去。”一旦让小皀的妈查出她的宝贝女儿“投奔”这里,他又要有理说不清了。

  她咕噜咕噜灌了好几口水,精神不由一振。“太迟了。”

  “什么意思?”自她出现起,他似乎一直处于下风。

  “刚才在半路因为行李太多了,我就顺手把一些比较不重要的东西扔进山沟里去了。”

  关纣实在受不了她这种含糊其词闪烁不定的说话方式,一样的年纪为什么“代沟”这么深?他实在搞不懂。

  “你所谓‘不重要’的东西,不会是指护照和签证吧!”

  “好像是!”她又故意模棱两可了。

  “夏小皀,你存心吃定我?”这狡猾的小鬼头!他气得火冒三丈。

  “别吼!你又不是食物我怎么吃得下,再说——”她上下打量他。“我看不出来你有哪点可口的样子——”

  也不知她是真的没神经或故意,他们之间的舌战,关纣从没赢过,理所当然,这次又败得一塌糊涂。

  “我马上打电话叫你妈来带你回去。”这是他惟一想得出来的杀手锏。

  “好啊,你叫嘛!”她一屁股坐上阶梯,没劲喝水了。“你可不知道我在英国过的是什么日子,每天一睁眼就是上不完的课……”小自穿衣穿鞋,大至上电脑课、插花班,学习钢琴、绘画……她母亲为弥补亲子间多年的空白和急于洗刷她野猴子的形象,无所不用其极,把她当成八宝鸭的猛填,还嫌她吸收得不够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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