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无界又看了看满目疮痍的平畴遍野,语调中无仇也无恨,萧索更深了。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背负。负情、负恩、负仇、负心、负那些难以偿还的,重要的是在于你自己以为与否。”
他不再企望卫寇会给他怎样的回答,因为答案并不重要。
望着曲无界渐行渐远的背影,卫寇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你没欠他什么,何必耿耿于怀?”习惯冷眼旁观的佟磊总算开口了。
卫寇明白,所以,只有无言以对。
“有人来了。”佟磊侧耳倾听,一阵富有节奏规律的马蹄声果然由远而近,转眼来到他们跟前。
那马喷气嘶鸣,颈际微微见汗,显然奔驰过一段长路。
惜秋华鬓发微乱,顾不得喘一口大气,慌乱地张口便问:“卫大哥,曲大哥呢?”
卫寇和佟磊面面相觑,虽然不清楚她怎地突然出现在这里,还是据实以告。
她脸色见喜,马鞭一扬又要走人。“卫大哥,后会有期!”
她要去追曲无界,哪怕是海角天涯。
长久以来,她一直、也坚信自己爱上的是才华勃发的卫寇,如果那天曲无界不曾出现,这辈子大概她都会被自己因迷恋而编造出来的单相思欺骗到底。
而今,她清醒了,她知道了自己的归依方向,明天会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要追上曲无界,然后坦然无讳地对他承认她的感情!
卫寇不甚开朗的脸终于又发亮了。“人算不如天算,原来老天爷把什么事全计划好了。”
他替曲无界暗自高兴起来。
“他那破碎的心如今多了一双女性的手帮忙修补,我相信他会很快痊愈的。”
佟磊居然也知之甚详。
“好小子,好像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耳目,你这人到底是什么造的?”
“你猜呢!”他卖起关子来了。
“去你的,回家吧!”家中,有着心爱的人候着哩!
佟磊跟他交换了了然的一眼后,拔蹄先行。卫寇也在下了串开拔的指令后以极快的速度追上佟磊,双辔并骑,直驱向前。
打铁铺里,琳琅满目的菜刀、镰刀、柴刀及农具锄头、铁耙等铁器。
抱着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百万度好奇心的苏大姑娘终于见识了这家专门打造农具及兵器的铁铺子。
在二十世纪末的台北,这些东西已经完全走进民俗博物馆,别说看一眼的机会,苏映心连想也没想过这些。旧时代的农业用具是古代人类生活不可或缺的金属物品,从生铁到铸造、完成,一气呵成,只要你有耐性在打铁铺前蹲一整天也没人拦你;重点在你得耐得住火炉里噬人的熊熊烈火和热气。
苏大姑娘自忖没那能耐,银货两讫后,便拉着香禔走人。
“这东西真的能载人?”
难怪香禔满腹疑问,她虽是始作俑者,目的却仅止于想一博苏大姑娘笑粲,不料弄巧成拙,居然真的造出个“畸型”的怪物来。
现在那辆叫做“脚踏车”的怪东西正以一种非常之“拙”的姿势站在市集的黄土路上,香禔打量它不下数百次,实在看不出这摸起来毫无温度的玩艺儿到底能干么?
连玉聪马也有同感,事实证明它也不喜欢眼前这辆车子,不住地喷气龇牙抗议着。
“我试给你看。”
苏大姑娘挽高袖子和裙摆,一副摩拳擦掌打算大展身手的模样。
她从来没敢奢望在古代里还能看见一辆她连做梦也想的脚踏车--其实她已是退而求其次,她总不可能在这十几世纪中要求变出一辆一千西西的重型机车吧!如果她有阿拉丁的那盏神灯当然另当别论。
为此,苏大姑娘芳心大悦,几乎把佟磊给她随身带着的银票全给了那错将她视为财神爷下凡的打铁师;甚至要不是怕太惊世骇俗,她根本是想免费送他一个超级大飞吻,几经考虑才作罢。
“算了吧!这里人多,招摇总是不好,咱们回树屋去你再试给我看。”从头到尾香禔依然是清醒的,不像某人完全乐昏了头,把丈夫还没回家的事完全忘得一干二净了。
“哎呀,不要大惊小怪,总要试车嘛,否则,货物出门概不退换,到时候亏就吃大了。”苏大姑娘理直气壮,说得头头是道,天知道,她哪来那么大耐性等到回树屋去,要是真的这样,不用到半路她一定就因为流口水过多,水分蒸发太快而衰竭昏倒。
香禔聚起她浓淡适中的弯月眉。恐怕她不答应也不成了,越来越多起哄和指指点点的人,这下没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势必难以脱身了。
也罢!“你就试吧!”千万别捅出漏子来,阿弥陀佛!
苏映心如蒙大赦,细瘦的胳膊兴奋得往两旁直挥,嘴里大声嚷嚷道:“让一让,让一让……”架势直逼皇帝出巡。
她人长得甜、声音像根魔杖似的,密密麻麻的人依言分出摩西的红海沟来。
她顺利地启程上路,绕了一圈;第二趟,载了个冲天辫的小孩,两人格格的笑声几要震破人的耳膜。
“敢问--”
苏映心忽觉眼前有片阴影当头罩下,车子的龙头被另个人把持住了。
她立刻抬头一叫:“佟--”嘴巴差点合不拢。
眼前的男子穿着缎面长袍,缂丝绣福字帽,长辫,唇红齿白,面容斯文,五宫中有股贵族特有的气质。最重要的是他长得和佟磊一模一样。
喔!不,他不是佟磊,只是个和她丈夫长得过分相似的人而已。苏映心告诉自己。
他虽然不是佟磊,可她感觉得出来,这男人那股不容侵犯的气质和她的丈夫不相上下。
把住她车子龙头的男人明显地粗鲁得多。“喂!姑娘,你没听见我主子问话吗?”
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便犯了咱们苏大姑娘的大忌,她向来最讨厌狐假虎威的人。“你说--你的职位大,还是你的主子大?”
穿缎面袍子的男人微蹙浓眉,显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才一句问话就被吓得语无伦次了。他不禁在心中叹了声可惜。
那侍从看了主人一眼,鼓起勇气说道:“主子是天,小人什么都不是。”
“既然什么都不是就滚一边去,这里需要你来多口舌吗?”一样米养百样人,就有种人是狗仗人势的东西,不还以颜色,他还以为她是任人蹂躏欺负的老百姓呢。
那侍从一凛,竟被她的气势震慑住了。
身为主子的男人不料她有此一说,原本先人为主的观念大大改变了,深邃清澄的眼中,流过一抹赞赏。“姑娘好胆识。”
苏大姑娘并不觉受用,盛气凌人不是她的处世态度,此时端起架子只是逼不得已。她回头瞧瞧有些坐立不安的小孩子,才转向男人咕哝道:“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男人又是一惊,微微变了脸色。
那退居一旁的侍从见她又出言无状,怒火顿盛,想要出头的同时却被他主人示意禁止了。
男人居然还豁然大度地微笑。“朕……嗯,我没有冒犯姑娘的意思,我是个过路人,路经此地见姑娘这车子古怪得紧才上来探视,莽撞之处还请海涵!”
“呃……”
难得有人识货夸奖她的铁马,怎可不照单全收!
苏大姑娘窝心之余,俏脸总算恢复原来的笑容可掬。“你的眼力不差,知道它是辆好车。”
“朕……我走遍大江南北,见过各式奇珍异宝,却从不曾见过这种二轮的车子……”他似乎很少说这种相求于人的话,不流利得近乎结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