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海的好日子过了。菜园湾下起连续大雨,时间在雨中流逝。
风车塔一楼正在进行局部改装。一个月前,皇廉兮把一楼以及一楼所有的物品、摆设,卖给了柏多明我和白霭然。后飞云的东西没留下半件,早在进行改装前,就搬空了。她的动作还真快。皇廉兮心想,她应该已和未婚夫达遣离开祭家海岛了。她的两位兄长为她善后,赔了一笔钱放在码头管理中心,说要整建他的酒馆用的。费用是足够的,但,这对后家兄弟不知道他们的妹妹该赔他的--绝不只那些--
皇廉兮好些日子没走出风车塔二楼,他待在暗房--那道内部楼梯,封了一楼通口,改成的--忙洗照片。每天三餐,由米雷帮他送来。
今天中午,他吃法式肋眼牛排和螃蟹酱义大利面,尝出味道不对,倏地丢叉,冲向落地门外的阳台,大吼:“米雷、米雷!”
隔壁双层楼房一楼的绿窗扉里,探出一颗头。“咆哮什么!你这个搞孤僻的烂家伙!”虎大将边回吼,边走出家门,冒雨跑上皇廉兮所在的阳台。
皇廉兮一见虎大将,旋即回身,走进房内。
“米雷在我家。”虎大将说了句。
皇廉兮又出门,大步往雨中走,下了阶梯,听见一楼传出的电钻机械声像针一样穿进他耳里,加深他的暴躁。
皇廉兮越走越快,像头濒临疯狂的野兽,撞开双层楼房正门。
房里流泄着慵懒的香颂乐曲,大壁炉的火光烘得室内正温暖。格丽、米雷、柏多明我夫妻和他们的儿子,坐在窗边的圆桌,吃着美味午餐、赏着雨景。可能是雨滴打窗玻璃的声音太大,或者,香颂乐曲太动听,谁也没注意到凶狠狠闯入的皇廉兮。
“格丽,这个义式辣牛肉卷很好吃。”美丽妈妈白霭然即使咀嚼着食物说话,声调依旧清晰悦耳。
“让你家的‘白贝雷帅哥’来学吧。”曾经因丈夫赌输牌而失去“自由身”的蓝带厨师格丽,一向喜欢调教男人进厨房。
“好啊,我来学!”格丽口中的“白贝雷帅哥”柏多明我,为了爱妻什么都肯做。他站起身,抱起坐在幼儿餐椅里打瞌睡的儿子。
“柏哥这下可成了廉兮大哥的师弟了。”米雷笑着拿起冰桶里的葡萄酒,往柏多明我杯中倒酒。“柏哥,你可别像廉兮大哥那样--死了味觉,那么多餐了,居然没尝出每一餐都少了些味道--”
“米雷!”皇廉兮吼道,走到桌边。
“唷!出关了呀?”格丽过度惊讶的表情,添了调侃成分。
皇廉兮隐怒地盯住米雷,道:“肋眼牛排少了红酒醋!”
米雷缩了缩肩,抓抓一头鬈发。“嘿嘿……”干笑着装傻。
“什么红酒醋……”虎大将从门外进屋,风凉地说:“哎呀、哎呀,原来只对酸味敏感啊。”他坐在妻子身旁,拿着餐布擦擦身上的雨水。
格丽说:“我要断绝与你的师徒关系。酒馆重建后,可别再打着我的蓝带招牌揽客喔,廉兮少爷--”
皇廉兮皱眉,针对米雷。“这是怎么回事?”
米雷看向虎家大人--虎大将与格丽同时递个眼色,他才说:“廉兮大哥,你没出门这段期间吃的东西,咸甜苦辣都少过,结果你只尝出今天少的酸味。你最近真的很不对劲--是格丽姊出这个主意要让你走出风车塔的……”
皇廉兮是一个对食物味道相当敏感,并且讲究精确的人。他跟格丽学厨艺时,格丽发现这个看似温和如春日清风的皇家少爷,其实很好被惹怒--他对食物味道的吹毛求疵,可说是已达偏执境界。只要给他一点点味道不对的食物,他就会跳脚。
皇廉兮也许对什么事都不容易生气,但最无法忍受吃自己觉得少了味道的食物。他难搞,所以自己钻研食谱、学艺、开酒馆,做自己爱吃的东西、卖自己爱吃的东西。
“以前,你只要尝到一点不满意,马上就找人家厨师教训一番。”格丽开口,娇笑地说:“最近,你倒是很好养呢,廉兮少爷。”
“廉兮,你是不是忙过头,生病了,让他帮你看看吧?”白霭然温柔地询问着,拍拍站在身旁的柏多明我。
柏多明我将臂弯里熟睡的儿子交给妻子,往皇廉兮靠近。“我可是个领有国际医疗证照的医师--”
“不用麻烦。”虎大将打断柏多明我。“我看他没生什么病,只是要红酒醋。让我想想……”嗓音停了两、三秒,茅塞顿开地扬声说:“红酒醋!就是那种混合橄榄油、加点黑胡椒,用来沾白面包吃的红酒醋嘛……农场多的是,而且还是装在樗木桶里的特级陈年醋,够酸的咧……米雷,赶快带你廉兮大哥去取一桶回来吧--”
皇廉兮猛地转身,离开这幢该死的房子。房门砰地关上,与他闯进来时不一样,这回,大家都听到了,八只眼睛目送他出去。
有人在说:“要不要赌他会不会去农场取醋?”
皇廉兮回到风车塔二楼,倒掉那盘肋眼牛排,换吃螃蟹酱义大利面,才吃一口,便将它也送进马桶里。
难道这些日子以来,他真的食不知味吗?
是的,他只对酸味敏感。他想到后飞云与达遣驾驶那艘该赔给他的帆船,扬帆回加汀岛,他心头就涌起一股酸意,连喉咙都感到紧缩烧灼。该死的,莫非他得了那种叫做“胃酸逆流”的病,或许刚刚真该让柏多明我瞧瞧。
皇廉兮走到窗台边,视线穿透雨幕,望向海边。后飞云拿着绒面相本来的第二天清晨,他从窗台望出去,发现船不见。吊船杆附近没有她刷船的身影,她悄悄地走了,甚至偷走他的东西!
那是他的船!她怎么可以跟达遣把它当成“爱之船”!
窗板呼地关上。这阵风来得恰好,皇廉兮转身进暗房,拿出近日洗好的照片,找出一把旧雨伞。打伞出门,往码头方向走。
雨很大。他的身体本就淋湿,可以不必要撑伞;他有种体认--雨下越大,越不该待在室内,在外面晃荡或去冲浪,都是个好主意。没必要使自己成为阴郁善感的诗人。
他走了很长的路,闲逛够了,到达长辈皇莲邦的海滨别墅。管家将他迎进门,递上干毛巾和毯子给他,再带领他进入有壁炉的二楼小厅。
他坐在双人沙发里,把带来的照片放在铺了丝绸垫的桌上,喝了一杯热茶。
管家问他要不要用餐。他说不饿,什么都不想吃。管家又帮他倒了杯茶,才离去。
等了半个小时,皇莲邦西装笔挺地走进来。“拿照片来给天莲吗?”他往壁炉口的公爵椅落坐,一向冷然尊贵的俊脸浮现一丝柔色,说:“天莲进入怀孕后期了,随时会有状况,我送她上高原,由苏林医师照顾,我比较放心。”
皇廉兮神情一恍。“恭喜你快要当父亲了。”
皇莲邦唇微挑,摸着左手无名指的戒指,盯着炉火。“廉兮,”他嗓音悠远,若有所思地。“我想做一系列儿童科普,让孩子们知道青椒、番茄、南瓜花、绿花椰菜、红萝卜……是他们的好朋友。”
皇廉兮目光定住,看着皇莲邦,爆出笑声。“长辈--你的孩子都还没出生,你就担心他以后会挑嘴偏食?”他突然觉得,扬天莲嫁给他这个长辈,是可以得到幸福的,比一般人更加甜蜜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