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廉兮什么都没再问,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一直到接近码头公园的沙滩时,他才问她要不要去品酒会。她摇摇头,说想看海,看夜晚的海,想在那黑暗之中找寻帆船踪影。
帆船--是她的本命--父亲帮她取名为“飞云”,就是这个意思。
她想起自己为什么夜航了--
她的两位兄长熟衷古代沈船打捞事业,无心继承父亲的造船厂,父亲好早以前就已决定要把帆船厂交给她。她一直受到很多照顾,即便她是个不精通船艺的后家人,仍得到父亲很多关注。她学不会游泳时,父亲说没关系,后家是造船的,不需要学游泳。她驶不好小艇时,父亲说没关系,是加汀岛环境不良,送她到专门的帆船学校,接受指导。后家从来没有人上帆船学校的,操帆掌舵是他们天生的本领。她没有这项本领,父亲从来没放弃她,还要把帆船厂交给她。她受到很多照顾,连在帆船学校时,都有Tiger老师护航,顺利拿到执照。她没有理由让父亲失望,从帆船学校返家后的几年,努力学习船厂事务。
那一夜,她听见哥哥们回来的声音,他们和父亲发生争执。大哥说她还是不行,根本无法继承船厂。二哥要父亲想想自己的女儿是否真的对帆船事业感兴趣,不要将她束缚了。她看到父亲那苦恼又愤怒的神情,觉得好难过,她的两个哥哥是人称的“奇才”,却这样伤害父亲。她从来不觉得父亲束缚她什么,是她无法为父亲做些什么才对。她得向哥哥证明她行,她一定会继承船厂,是他们太自私,才以为父亲束缚了她。
她扬帆夜航了,选在一个雨夜,为了证明她身为后正舷女儿的骄傲--
她必须继承后家船厂。
第九章
后飞云凌晨写了一封电子邮件给父亲后正舷,说要在虎大将的船坊,学习更多的造船技术,精进自身的不足,学成后,她会驾驶自己制造的帆船回加汀岛,到时希望父亲可以在港口迎接她。
皇廉兮一觉醒来,看见后飞云坐在书桌那头,背对着床。他下床,披上晨衣,走过去。她穿着单薄的无袖丝袍,趴伏着,手臂下垫着他的笔记型电脑,睡梦中流了一脸的泪水,濡湿了电脑外壳。
“飞云,”皇廉兮摸她的脸。“你这样睡觉,会着凉的。”他将她抱起。
后飞云蹙了下眉心,微微张眸,对上他模糊的俊脸。“廉兮?”
“是我。”皇廉兮吻吻她冰凉的肌肤,将她放上床,拉好被子。“什么事让你非得趴在桌上睡?床不舒服吗?”
后飞云摇摇头,轻声说:“我写了信回加汀岛。”
皇廉兮挑眉,上床,倚靠枕头,半腑着,黑眸盯住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她似乎不知道自己流了泪。他探手摩了摩她美丽的脸庞,问:“想家是吗?”
后飞云愣了愣。“不是。我只是告诉爸爸,我要在Tiger老师的船坊学习、工作。”
皇廉兮眸光沈了沈。“在虎帅那儿工作是很辛苦的--”
“我知道。”后飞云点点头,别开脸,贴着枕头,背对皇廉兮,合上眼睛。
皇廉兮知道她不对劲,在皇莲邦别墅里,就已不对劲。她喜欢画画,却拒绝了皇莲邦的邀请,并且写信告诉她父亲要留在这儿同虎大将学习造船……他几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了。
静默了一阵之后,皇廉兮开口道:“飞云,我要出海潜水,你可以帮我的船画一面潜水旗吗?”他下床,走到窗台边,看看外头天色。
后飞云缓缓翻身坐起。“蓝白A号旗吗……”她喃问,下床,走向书桌。
皇廉兮开始准备用具--她的画图用具。他打开大窗子,把画布、画板、颜料……摆在窗台上,说:“来这边画,飞云--”
后飞云转向皇廉兮,看见他朝自己伸出手,便不由自主地走过去。
皇廉兮将她抱上窗台落坐,让她面朝外,指着她身旁的画图用具。“会用到的全在这儿--画吧--我要一面你为我画的旗。”嗓音低沈地说,他双手放在她肩上,轻轻吻一下她的发。
“画蓝白A号旗吗?”后飞云再问一次,微微侧过脸想看他。
皇廉兮却将她托回,让她面对着清晨的海景。“画你所看到--”
“廉兮……”后飞云微微颤抖起来。
“清晨的空气很冷。”皇廉兮说着,脱下自己的晨衣披在她身上。“你有一整天的时间,好好画我的旗……”
他那沉郁温柔的嗓音不断传来,她的眼泪突然啪啪地往画板落,在画布上晕开,她迅速用画笔沾颜料涂盖那泪花,用上各色颜料,涂着、画着,她拿笔的手渐渐像是自有意识般停不下来了。
皇廉兮站在她背后,望着旭日旋出云海,白浪翻卷朝霞,第一声鸥鸟鸣啼传递着柔情的伤感。他说:“飞云,想做就做吧,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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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在她身边。
那天晚上,皇廉兮将她画的旗,升至帆船桅杆的蓝白A号旗下方,和一群爱好潜水的男男女女,出海夜潜。后飞云从来没看过那些男男女女,码头的人们说那些人是皇廉兮的员工,来自岛外,最近是“年度员工旅游”期。
皇廉兮在世界各地的潜水天堂,经营潜水主题餐厅,他们提供美食、佳酿,讨论潜水,研究海底摄影,这些都是皇廉兮的最爱。皇廉兮是一个把兴趣、爱好,和工作结合在一起的人,他不但是梦想家,更是实践者。
后飞云觉得自己跟他差太多,她也许当不了梦想家,至少该成为实践者。她把自己的画具收了起来。一个星期后,她在皇廉兮出海夜潜的晚上,踩着月光,走到风车塔隔壁双层楼房的一楼开放空间。
这有上掀式大门的工作房,是Tiger老师的船坊,与风车塔之间隔着住家一楼客厅,门被两根粗木柱撑成遮荫,内部格局很深广,有些地方灯光没点亮,空气里饱含天然的木头香味。
后飞云越是往里走,越是安静。Tiger老师醉心手工打造帆船,能不用机器就不用,平时没太多嘈杂的声响,何况现在是夜晚。
“Fire--”一个吼声突然传来。
后飞云吓了一跳。
“To begin whipping--”那有旋律的吼声继续着。“Fire--”
后飞云看向一艘还未上漆的小艇。那船里有烟飘出,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嗅到木头以外的特殊味道。
“Breathing nevermore--”
“咳……”后飞云咳了几声,靠向船舷,往船底瞧。
虎大将躺在里头,戴着耳机,眯眼擂着雪茄,吼唱着歌,跷起的脚摇晃不停。
“Tiger老师!”后飞云叫道。
虎大将隐约感到有黑影,猛然张眼。“飞云!”他坐起,拿掉耳机,嘴里咬着雪茄说:“你怎么在这里?”
“格丽师母说你在这里,咳……”后飞云又被烟呛得轻咳了几声,随即说:“抱歉。”
虎大将笑了笑,熄掉雪茄。“有事找我吗?”飞云真是个好女孩,要换成他妻子吸到烟味,恐怕他好不容易长了几公分的乌黑秀发又要被剃光,所以现在,虽然弄回雪茄,雪茄室却被皇廉兮那烂家伙卖给柏多明我一家子,害他只能躲在这里抽--唉、唉、唉--三声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