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也不知道在哪停的车,大家下去讨水,他一个人趴在驾驶座边的窗上,望着直下到他眼前来的雪花。
他对雪不陌生,平常除了上课时间,他也会跟同学用很克难的方式去旅游,美西、美东几乎都玩过了。
可是这么大的雪,却是所见过中少数的少数。
他静静趴着。
天地一片静寂。
就这样,白茫的苍野中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小,因为距离远。
仔细看,可以看得出来那个人影正爬上小丘,把一块蒲叶似的东西铺在雪地上,然后她两脚跨骑,抓着蒲叶的一部分,从高处滑了下来,一次又一次,乐此不疲。
她也不是一直这么顺利的,摔跤了好几次,整个人滚球似的摔得四脚朝天,却见她只是皱皱眉,抓了抓身上很短的袄子,又继续奋斗不懈。
他能把她的动作看得这么仔细,全赖他的望远镜。
最后,她放弃了蒲叶,居然用四只脚──手脚并用,在似乎是结了冰的池塘上滑过来、滑过去的溜起冰来。
曹黔忘了抽痛的脚板,笑得喷泪。
这是他见过最劲爆的溜冰方武了。
不自觉的开了车门,一脚踩进淹没了他靴子的雪地,就算迎面而来的雪花飘得一头一脸,他还是想去看看那个天兵。
他走近她的时候,她已经改变刚才的狗爬式,又换另一种新招。
“喂,这样……你那里不痛吗?”很蹩脚的中文,比狗啃好上一点点。
他来到中国现学现卖,不能要求标准。
她的年纪很轻,脸蛋小小的,很白,头发长到腰际,有着很可爱的刘海,因为活动往两边飘,露出如画的眉目,身穿碎花袄子,布鞋,衣服很拙,人却一点也没有村姑的味。
她顺着戴手套的指头望向自己微微起伏的胸脯,天真灿烂的摇头,一不会呀,我的胸部小。”
亏她听得懂,要不然就是标准的鸡同鸭讲了。
“你没有溜冰鞋吗?”蹲下来,曹黔对她这种克难毙了的溜冰方武无法认同。
“那是什么东西?”停止了四肢划动,她的头顶、肩膀不消片刻也被飘落的雪花堆成小山。
哗,亮晶晶的头发欸,眼珠子也跟她不一样,他是山顶洞人吗?
“那是一种可以在冰上面滑动的器具,我画给你看吧。”随手折来干枯的树枝,把雪抹平,他就在地上画起了溜冰鞋的样子。
手很冷,快要硬掉,可是,在她那热烈单纯的眼神鼓舞下,几个笔划,画出溜冰鞋的草图来。
“我没钱买。”她看得仔细,说得坦白,因为这一摇头,从她身上抖下一堆雪花。
说的也对,这么贫瘠的地方,别说溜冰鞋,就算他平常的生活用品,要是拿到这里来也会被当作奢侈品看待。
“这么冷,你穿这样?”
两人比手划脚,居然也能沟通,而且还说得挺起劲的。
“有什么不对吗?”她反问。
这下,奇怪的人是他了。
“你的脸都是白的。”谁家的父母会让年纪小小的她一个人跑出来玩,而且还是在这样恶劣的气候下?
“我是白狐狸精啊,脸当然是白的。”她又不是绿脸妖怪生的小孩。
狐狸?还成精?有点难消化的冷笑话。
“就算是狐狸,这么冷的天气也要小心陷阱,万一不小心会掉下池塘去喂鱼喔。”
“鱼腥,荷眼不喜欢。”她在鼻子前面挥挥手,像是要挥掉什么不好的味道。
那模样,睁眼、皱鼻,嘟嘴,好可爱。
尤其,她这表情使得眼睛弯弯的,勾出一抹翘翘的尾线,这样,的确有些动物的味道。
不过,她再可爱,这里也不是聊天的好地方,况且他不能久待,去找水的父亲要是回来找不到他不好交代。
“对啊,掉到池塘去,谁都不喜欢。”
“嗯。”
“好吧,早点回家,在外面逗留太久不好喔。”是他的身体受不了了,继续站着跟她说话,很快的,他就会变成第一个人类的雪人了。
不是他体质差,身体弱,谁叫他并非寒带气候下生活的人类,要一下变身成为爱斯基摩人,等他多穿几件够保暖的羽毛衣再──来──吧──
咚!
一个已经僵硬的人直直摔倒在雪地上。
啊啊啊……好苦啊,为什么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哇欸。荷眼张大水灵灵的眼睛,看着本来还跟她有说有笑的男生倒下去,她拿起刚才曹黔还拿在手中的树枝戳他。
不动,不动,不会动。
“喂,你死啦?”不太确定的声音唤醒了曹黔。
他没死,只是一场高烧加上更严重的冻疮,使他在那个连地名也说不出来的地方多住了七天,七天后直升机来了,这才把他从蛮荒带回到文明。
没有人知道回到文明地,第一次洗热水澡的他在浴室里面痛哭流涕了多久。
想起那种烟雾蒸腾的感觉,他的眼至今都还有水热的迹象……
他回过神来,看见两双疑惑的眼睛正对着他瞧。
“爹地,我们正等着你吃点心呢。”怎么他的爹地老是看到妈咪就发呆?这样的爹地也不用对他生出多大指望了。
想要回这个妈咪恐怕得要他自己来了。
小小的曹言下定决心要自立自强。
浑然不知道他决心的两个大人忙着进厨房,拿盘子,轻松愉快的有了一顿下午茶的好时光。
吃过点心,没啥好理由继续赖着吧?
想不到曹言拿出功课,“姨,今天老师教的我有好多都不懂喔,你教我好吗?”感觉他的姨要把他推给爹地,曹言反应快速的搂住荷眼,“爹地有好多公文要看,我们别吵他。”
看着曹言那张粉嫩的笑脸还有梨窝,荷眼实在下不了逐客令。
曹言看见他的姨有软化迹象,赶紧倒出书包里全部的东西,一阵哗啦啦声响总算搞定了荷眼的三心二意。
这小鬼,这么坚决,好像吃定了她似的。
她所有的硬心肠对他完全不管用。
曹黔面带神秘的笑意找到今天的报纸,拉松领带,进入五彩缤纷,也是乱七八糟的成人世界去了。
“来啊,姨,这边坐。”曹言把两个大人拉扯在一起排排坐。
这小鬼,非要弄得这么明显吗?又没糖吃!
乱点鸳鸯谱啊。
荷眼虽然不以为然,却也只是嘟嘟嘴。
被赶鸭子上架咧。
这一坐,也就瞧见他铅笔盒中的铅笔一片尸体逼横的惨状。
原来啊,所有的小孩都一样,是她误会小猴子了,她还以为只有她的铅笔盒才装着一群伤兵残卒。
一笔一划的写着ㄅㄆㄇ的曹言本来是为了撮合两个大人才演的戏,放弃放学后回家看电视、玩电动的享受,可写啊写的,本来对读书就不排斥的他真认真写起来了。
荷眼左顾右盼。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拿起秋歌留下来的刀片,笨拙的替曹言削起铅笔来。
笔屑四处喷散。
她皱皱眉。这么难搞!
不信!
一枝长长的笔在她的浩大工程下化成满地垃圾。
十分巨大的打击冲击了从来没拿过书本,没被教改茶毒过的荷眼。
“我说喂!”她有气无力的求援。
“你叫我?”“专心”在看报纸的人一叫就有所响应,可见他有多么的心不在“马”了。
“你也帮他买个削铅笔机,这什么东西随便削都会断。”真是不会驶船嫌溪弯,不会开车说车烂。
都说她不要削铅笔了,干么还手痒自讨没趣?!
慢着!什么公文,坐在她旁边这个气定神闲的男人从头到尾没打开公文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