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时候他才能真的做到手无权杖、脚无鞋,脱下任何冠冕做自己?
“我不懂夫君在说什么。”满及第不喜欢他那拒人的模样,但,曾几何时他对自己敞开心扉过?没有,答案明白得很。
她勉为其难的希望能跟上他的脚步,却只是一遍一遍发现自己的渺小。
她不过是个不识字,什么都不懂的愚妇。
“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我的人生,你只要做现在的自己就好。”但是迟了,当他决定娶她的同时,命运已经把两人拴在一起了。
他该怎么做才能将伤害缩到最小?他不希望波及这个小女人。
一听他这么说,满及第如被人扼住喉管,无法呼吸。他把她当外人,打一开始,她就靠近不了他的心,他们只是挂名夫妻,满及第啊满及第,你在妄想些什么呢?
一股又酸又痛的情绪倒海扑来,她自惭形秽,几乎要夺门而出。
“你要我走吗?”她鼓起相当大的勇气才让喉咙里的声音化为句子。
走?“我没这样想过,对了,你来了,我们开始吧,先从白居易的诗开始好吗?”
才一瞬间,愁眉己然舒展,堂余幽回到平静如山岳的他。
“好。”她颤然点头。心啊,半点不由人。
☆ ☆ ☆
满及第是个认真的好学生,如厕时贪看著书本上诱人的文字、睡前不忘瞄上一段,就连用膳时也把本子竖在饭碗前头,配著书,津津有味的吃,有时不注意还抢了堂余幽碗中的菜肴,别人瞧得一愣一愣,他却笑得非常宠溺,常常顺手把菜盘里的菜夹进她的碗,让她心无旁骛的沉溺到书里头的世界。
而现在,近午时分,享受着回廊深秋的清冷,满及第舒适的用双腿顶着盆子,小手忙着挑菜,眼睛却完全沉沦在蜀山剑侠里以意御剑的情境,入迷得差点没拿着菜梗比划一番,以求真实。
瞧着她那副小书呆的模样,堂余幽信步走来,不禁失声笑出来。
寻着笑声,她把头移来移去,这才看见了一角白衣。
“相公,我在这!”
堂余幽早就看见,但仍随着她的呼唤过来。
“娘子练功进度如何?”
“啊,你笑我!”满及第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她认了字,没有乖乖遵循“正道”钻研那陶冶性情的四书五经,却沉迷于“邪魔歪道”。
“我只是没想到娘子会爱书成痴。”他也爱书,不过看的多是官样文章或兵书子集,硬邦邦难消化。
“我也想不到小小的一本书有那么多迷人的景致,许多人就像活跃在眼前,对着我笑,对着我哭,我好高兴能认识字,卧游天下,这是我从来都没想过的事。”
她说着说着情绪激动起来,竟然眼眶微红。
“读万卷书是好,行万里路亲身经历更有一番滋味。”他不自觉为满及第勾引出一幅画来。
“你是说女子也能出门去玩?!”她惊讶得眼珠快凸出来。
“为什么不能?风景山水不会重男轻女,只要你走到他面前,他就会展现最美的丰姿来博你一笑,大自然对人一律平等。”
她两眼生光,兴奋的道:“我要去,”
“好,明天就走吧!”堂余幽毫不迟疑的允诺。
啊!满及第差点掉了下巴。这么快?
见她这副小瓜呆的模样,堂余幽忍不住生出怜惜的蠢动,不自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她虽然嫁他为妻,也不见她薰衣盛装,头上更无珠翠,要不是太过了解她朴实无华的性子,他这个做人家丈夫的恐怕会感到惭愧,不能给她丰富的物质生活。
他呆望着满及第,很久没说话。
“相公?”
“呃,我差点忘了一件事,这拜帖你看看,等会儿出来,有人想见你。”堂余幽从袖口中拿出一叠拜帖,香气扑鼻。
接着他立即转身,掩下心头的纷乱,他竟然对她心生爱怜,有股想拥她入怀疼宠的冲动,他不该对她生出非分的想法。
嘲讽的是,他们竟是夫妻。
怀着复杂的心思,他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处。
满及第掩住鼻子。这上头倒了多少香料啊?
拜帖共有五张。
左纳言,右纳史,大学士,虎将军,胜亲王。
慢慢认着上头的字,写得小小的是她妹妹们的名字,不起眼的写在男人的名字旁边。
五张都一样。
妹妹们什么时候出的阁,她居然不知道。
这恐怕是轰动京畿的大事。
她这个做姐姐的也做得太失败了,妹妹们出嫁,她什么嫁妆都没有为她们准备。
满及第慨然的仰起头,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她既无法让妹妹们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她们也当作没她这姐姐。
拍拍脸,她告诉自己不应该丧气,好歹,她们来寻她了。
第四章
满及第压根没见过这般阵仗。
刚才入厅的时候她还差点被斥,因为重重侍卫把她当作没规矩的低等下人。
她想,妹妹们也许就该过这般锦衣玉食的生活,有人伺候着,茶来伸手,饭来张口,她果然做对了,才多久时间,心里各自有把尺的妹妹们都找到如意郎君,可喜可贺!
“姐姐,你可来了,你家的椅子好硬,我都快坐不住了呢。”
“就是说,连奉茶的佣人还要我们自备,这太不像话了。”
“这种天气,我真不懂大将军为什么还要出门,我宁可留在将军府烤火吃点心。”
一群女人叽叽喳喳,满及第只来得及看见好几张涂了胭脂的嘴开开阖阖,她很久没有享受到“市集”的吵闹声了呢。
“大姐啊,我家亲王说非要过府来拜访,你家相公,我是说姐夫到底官居什么地位啊?”她的夫君一提到堂余幽简直把他奉为天人,天人为什么住在这么破烂的房子?当初又为什么要诈死,搞得大家以为大姐嫁给了神主牌?真是奇怪,不过她才不想管大姐的闲事,若非逼不得已,她今日是不会走这一趟的。
“就是咩,我家大人的反应也差不多是这样。”
“妹夫们的官位可是一个比一个大啊。”满及第很惊讶妹妹们手段之高,可是反过来想,她的六个妹妹一个比一个美,有什么办不到的。
“我也不知道相公做什么营生,他向来除了读书、品茗,不大做别的事。”离家不管钱以后,她什么都不用愁,以至于一问三不知。
“什么?大姐,你以前的精明能干呢?钱是男人胆,你不把他的钱攒起来,怎么控制得了他?”
“我,精明?”满及第笑不出来,为了生活辛苦奔波忙碌叫能干?
“老三,这不是大姐的错,刚才一路走来,你看这屋舍破的破、旧的旧,有哪个家具像样,人各有命,不是谁都能像我们这么好命的啦。”
妹妹说话如此狠毒,满及第不禁感到痛心,她个人不要紧,但是波及了堂余幽,熊熊的怒火禁不住从她圆亮的眼中点燃,可她终究压下这股怒意。
沉下脸,她冷冷的道:“我家相公对我极好,有劳各位妹妹担心。”
“大姐,你别硬撑了,瞧你头上珠花一朵也没,身上的衣服还是从家里带出的旧衣,你幸福个头啦。”为了衬托自己一身荣华的模样,罔腰任性的打击。
满及第是没有绫罗绸缎,可她那跟以前截然不同的模样叫罔腰看了非常刺眼,心里很不是滋味。
“妹妹,幸福不是用金钱来衡量的,在这个家不愁吃、不愁穿,有满园的花树鸟虫可欣赏,这是我以前想都想不到的,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不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