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阵好笑。“你要高谈女权论调,还是要听我说故事?”
她不情不愿地收口。“当然是听你说故事。”
其实他说的这些事,在超级日报的专访都没有呢!超级日报纸只提到他对未来的展望、对事业的雄心,至于他一路向上的心路历程,只字未提。
是人家觉得没看头,还是他根本没说?
她暗暗希望,是他拒绝说出口。这样他们的秘密花园就没有别人存在,改明儿个她肩伤痊愈,她还会央着他,一起去砸那栋大别墅。
“二奶奶把我们带来这边以后,我弟、我妹都很Shock。一下子从豪宅搬进了砖造平房,那种落差,真的会让人无法接受。他们吵着要回去,二奶奶一句善意的谎言也没有,只是告诉他们,那个家我们回不去了;如果想回去,必须靠双手去争取。”
“这样会不会有点……残忍?”她瑟缩了一下。
“残忍的是事实本身,不是用什么形式说出来。”
“有道理。”
“然后,二奶奶告诉我,她没有那么多钱养我们几个,要我去打工,帮附近邻居割草、种菜,有时候要走好远一段路,去帮忙搭屋顶、修水塔,征海在十五岁那年,也加入我的行列。”
“怪不得你体格这么好,当你崭露头角时,一些商场人士还说,看你的体格,肯定有练过,可是没有谁在哪家运动俱乐部见过你。”
“这个当然。”那时哪有闲钱泡俱乐部啊?“我们一边打工,一边念书。我的复仇心很强烈,每天都咬着牙兼顾打工跟学业,就算到了外地念书,也一直在做进军商场的准备。”
“干嘛那么辛苦呢?”她想起,他曾经拒绝过老爹的白信封。“你们该不会一路‘谢绝’人家的美意吧?”她皱了皱眉。
“一开始,是二奶奶不准我们接受施舍……”
她喷出硝烟味。“你该知道,老爹不是施舍,他是不忍看到学生吃苦……”
“我知道、我知道。”他忙安抚。
平时见她对丁老爹没大没小,可是,稍有冒犯老爹之嫌,她又马上护卫起自家人。他握紧她的手低笑,能当她的自家人,命真好!
“我曾经有过一秒的时间,想要收下那个信封,那个信封里装的是我打工好久才会拿到的薪水,如今却唾手可得。收下它,我可以多睡一点、可以多点时间念书,甚至一家子生活都能宽松些。”
“那为什么……”是无聊的自尊在作祟吗?
“我坚拒他的帮助,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去生活。我咬紧牙关,要在冬天时感觉寒冷,夏天时感觉袄热,要在痛苦复痛苦之中,淬炼出最坚定的复仇之心,如果梢有一丝懈怠、贪图一点享乐,我不可能为我父亲洗刷冤屈。”
她张了张口,讷讷地应道:“原来如此。”
“二奶奶告诉我,我母亲当初要嫁我父亲的时候,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两个半生顺遂的男女结婚,还要掌管这么大的事业,别说没有人来踢馆,也会自己垮台,她希望过几年的苦日子,能让我们知道怎么从低处往上爬。”
“她好了不起!”听到这里,晴艳对二奶奶已经从一开始的畏惧,转变成尊重,双眼发亮地说。“她的想法虽然很古老,但真的好管用。没有她的强力运作,你们也许会变成一盘散沙。”
他笑了,笑得她一脸莫名其妙。
“而且是自怨自艾的散沙。”他补充,有王佑安作为佐证。“我真的很庆幸有她、有这个家。”
她抓住一个重点。“你说这里是你家?”脸色有点古怪。
对她来说,“房子”可以有很多栋,但“家”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虽然那栋别墅有很多快乐的回忆,但我的人生是从这里开始觉醒,这里才是我的家。”
“对了,你刚刚在笑什么?”她用没受伤的手,顶他一拐子。
“我笑你讲到二奶奶时,熠熠生辉的眼神,好像我们第一次面对面,你看我的眼神。”
“哪种眼神?”
“就像猫看见耗子、狼狗看到肉排、孙猴子看到蟠桃……”
“喂!没这么饥渴吧?”他要不要再举一例,把她凑成“四不像”?
“没错,就是饥渴!”他得意洋洋。“我就是在那一刻,爱上了你。”
她笑骂:“你是浑身铜臭的生意人耶!能不能别讲这种文艺青年的对白?”
他知道她害羞,却决计不让她闪躲。“我说真的。”
她还在ㄍㄧㄥ。“肉麻当有趣啊你!”
他握紧她的手,她休想逃开。“你想深究的是我的内心,不是那些拉拉杂杂的问题。你不是真的想知道‘卫展翼以多少时间赚到人生的第一亿’,你想知道的是我今天告诉你的一切,你想要我,而我,就是被你热切的目光所吸引。”
晴艳目瞪口呆,脑子一片凌乱。
她揉了揉头发,“你在胡扯什么?”她又搔了搔头发。“我要的才不是你。”她急得把手插进头发里,乱拢一把。“我只想报导豪门恩怨,王子复仇记,如果你;想要感性一点,我们可以在最后几段披露你的心路历程……对,就是这样!”
她突然停止拢发的动作,顶着一颗鸡窝头,表情非常坚定。她相信自己说的每一句话,强迫相信。
“如果我有什么令你误会的眼神,那也是我太热衷于工作的缘故。”
“那是你骗自己的把戏,早在一开始,你就利用对我的恋慕,吸引我的视线。”
她大声抗议:“我可是个专业敬业的记……”
“我知道你是个专业又敬业的记者,但是你的眼神也透露出,你是个专业又敬业的女人,你只想钻进我的心。”
她傻住了,一双向来犀利的眼神,出现了脆弱与迷惘。身为记者那层必须披挂的保护壳,已经被他撤除了。在他面前,她是女人,只是一个女人。
她咬着唇,不能明白,为什么他懂她,远比她懂自己多更多?
“不要这样看着我。”他瘩哑地说道。
“为什么?”她又露出什么“狼狗看见肉排”的眼神了吗?
“那会让我想吻你。”
她一怔,讷讷地开口:“要吻,就……吻啊!”她又没说不可以。
这是她第一次心甘情愿投入他的怀抱。
他满意地微笑,像怕惊扰她似的,蝶吻般的轻触稍稍停留在她的两瓣嫣红,轻轻压合,感受彼此的热度,便分开。
然后,相视微笑,黝黑的瞳孔中只有彼此的倒影。
厨房后门旁的毛玻璃窗开启一条缝,又关上。
在灶台前面大火快炒的二奶奶,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第八章
晚饭桌上,昏黄的灯光下,晴艳又敬又畏地偷眼瞧着二奶奶。
这个女人好厉害,是她逼出了卫展翼的潜力。不然,十六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刹那间天覆地灭,对衔着金汤匙出生的人来说,犹如从天堂云端摔到地狱泥沼,日子要怎么过?
“一直看我做什么?”二奶奶突然发声。
“没、没事。”她赶快把脸埋进碗里。
“吃饭要专心,细嚼慢咽,才能消化。”二奶奶亲手舀了一碗汤。“把这汤统统喝下去,要不是卫展翼要我熬药汤,我连鸡都懒得宰……”最后几句话,喃喃消失在她口中。
“好。”她乖得像只小喵,心里满满是暖意。
原来他带她到这里来,是为了让二奶奶替她补身子啊……她偷看了他一眼,卫展翼只是微笑,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