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我干么?”陈颖问。
她笑嘻嘻扬扬手里袋子。“当当!妈今天去市场买了鸡。”伸手摸陈颖脸颊。
“想我乖女儿肯定都没吃顿好的,特地来炖鸡汤给你补。”说完,推开陈颖,往里边去。
陈颖关上门。“炖鸡?”跟在母亲身后,陈颖注意到她摇晃的步伐。“在这个时候?”
“是啊!”陈太太拿出袋里食材,又倒出一堆零食和食物,她抬头看了时钟。“好像真的太晚了,不如明天再煮……”转身托住陈颖双手,眼睛写满心疼。“乖女儿,你看看你又瘦了!工作太累吗?”
“妈。”陈颖转身拿毛巾跟睡衣给母亲。“我先睡了,客房空着,你知道东西在哪,洗完澡记得把瓦斯关掉。”交代完,陈颖回房倒头就睡。
陈母耸耸肩打了个酒嗝,将满桌的食物收好,又把鸡塞进冰箱。
客厅的灯在一个小时后熄灭,猫咪乖巧地蜷伏床上,在冗长的静默后,黑暗中,客厅响起窸窣声。陈颖一直没睡,她枕着左臂侧身躺着,她等着的就是这个声音。
她抬头看了电子钟,三点。她下床,推开房门,惊动了客厅一抹鬼祟的暗影。
“啪!”陈颖开灯。看见柜前的母亲,她头发紊乱,表情惊惶,尴尬地伫立在拉开的抽屉前。
“呃……你不是睡了?”她笑容僵硬,有点不好意思地关上抽屉。
陈颖看着母亲那因长年酗酒而浮肿腊黄的脸庞。“不用找了。”她口气冷淡,没有一丝情绪。“我不会给你钱。”已经太多次,母亲老是讨钱去赌。讨不到就用偷的,偷不着就用骂的,骂了要是还没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忽然想到要来关心她,毫不意外是因为缺钱的缘故。从以前就这样,陈颖麻木到一点伤心的感觉都没有。
“呃……好女儿……”陈母抓住她手臂。“妈只要十万就好,就十万,那个庙里的三太子说这期要开连号,妈赶着星期六下注,你给妈十万就好,怎样?”
“你要是没零用,就住这里,想吃什么我冰箱有。”
“十万,十万你老妈就发了,这次一定发,十万!”
陈颖转身进房,她追上去,陈颖关门锁上。
陈母不管夜已深,用力拍打房门。“阿颖!你这个不肖女儿!妈的,才一点钱都舍不得给你老妈,我养你干么?你给我开门,亏我买那么多东西来给你补,臭丫头,你有没有良心!你还睡得着?”
她吼得左邻右舍都听见了,当然包括楼下命运多舛的慕藏鳞先生。
猫没有发情,这回陈母发飙声凄厉地再次将他从睡梦中吵醒,他睡眼惺忪,头痛欲裂,坐在床上听着楼上房子传来的午夜咆哮。字字清晰,听得他睡意尽消。
陈母不顾女儿感受,更不理会邻居会怎么想,她又拍门又踹门的。
“喂!丫头,你给我装死啊?这样很不怕天打雷劈啊?哇~~”她索性哭起来。“我真可怜啊……生了个冷血的死丫头……谁来给我评评理啊……哇~~我好惨啊,没人养啊……我去死算了啦……”她嚎啕大哭。
房里,陈颖听不下去,她掀被下床,但不是去开门。母亲哭声响亮,存心要她难堪好快点拿出钱来。她放任母亲咆哮,在母亲戏剧性的嚎啕大哭中,她只是冷静地拉开化妆抬下的抽屉,拿出一颗安眠药吞服,然后倒床继续睡。
陈颖有安眠药,慕藏鳞可没有。黑暗中他听着楼上惊天动地的哭吼声,越听越纳闷,睡意尽失。
那……声音是从二楼传来没错。那女人口中的不肖女,是……陈颖?
※ ※ ※
第二天陈颖准时起床上班,出门前走进客房,母亲大字形睡着还一边打呼。闹了一夜,这会儿她筋疲力竭睡到不省人事。陈颖帮母亲盖了薄被,退出房间,跟亲爱的猫咪道再见,然后出门。
在楼梯口撞见住对面也刚好出门的老太太,老太太一见到陈颖,眼中立即透出一股敌意。那眼神无声地在为她母亲抱不平,她瞪着陈颖的模样,就好似她是多么可恶的女人。
陈颖漠视她的眼神,转身下楼。
“陈小姐。”老太太出声,陈颖回头,她教训陈颖。“你都不给你妈生活费吗?”
陈颖眼色锐利。“怎么?”她双手抱胸。
老太太生气道:“为人子女……应该要孝顺父母……做人家的女儿,母亲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她老了……你就应该要……”
“你说完没?”陈颖打断她的话。老太太愕然,陈颖瞪着她。“你同情我妈?我请她去你家住好了,你觉得她很可怜吗?你拿钱给她好了。”
哇勒!“你……你……”老太太气得差点呼吸不过来。“听听这是什么话,ㄏㄡ‘!简直是……”
“怎样?”陈颖挑眉。“你不想帮她就别废话那么多!”她转身下楼,老太太气得浑身颤抖。
初秋早晨气温湿冷。推开公寓大门,冷风袭面,好像应该带件外套的,懒得上楼,陈颖疾步赶去搭车,在巷口遇见买了报纸重返的慕藏鳞。
他穿着咖啡色呢绒外套,里头是轻便的运动服。
“陈颖,早啊。”他跟她打招呼。
陈颖望着他,昨夜他也听见了吧?但他看着她的表情很平常。
“嗯,早。”陈颖移开视线,与他擦身而过,在他眼中,她也是很差劲的女人吧。
今早特别冷,她打了个冷颤。一只手臂拦住她,转身,一件外套罩上肩膀。她诧异,仰头,看见晨曦中他的微笑,他帮她把外套拢紧。“你好像很冷,外套借你。”
他的外套还残留他的温度,他的外套有一股香皂味,她猜他刚洗过澡。
气温很低,他的外套暖烘烘的。陈颖仰望他,他的笑容看起来好舒服好温暖。
她注意到他眼下的暗影。
“你……昨天没睡好。”废话ㄟ,她咬住唇瓣。老妈吼成这样,肯定也把他吵醒了。
他咧嘴笑。“是,我还没睡,干脆买晨报看完再睡。”
陈颖看他一眼,转身离开,忽又停步,回头好奇地望着他。
“昨晚……你听见了?”
“是的。”他说。
但是他看着她的眼神没有一丝厌憎,他对她还是那么好,真奇怪,为什么?
陈颖纳闷。“我就是那个不肖女。”
他还是笑望着她。“喔,我知道。”他笑容扩大。“这好像不是秘密。”昨晚她妈妈吼得可大声了,刚刚买报纸还听见门前做运动的欧巴桑批斗陈颖。
陈颖望着他,好困惑。“那……你不觉得我很可恶?”还对她那么好?
“你妈嗓门真大,脾气也很大……”他咧嘴笑。
“所以呢?”陈颖挑眉笑问。“是不是好讨厌我?”就像那老太太。
他笑意更深,仿佛她问了什么可笑的问题。“你希望我讨厌你?”
陈颖耸耸肩。“随便。”她才不解释。
“陈颖……你妈她昨晚……是不是喝醉了?”
陈颖望着他,抿着嘴,没有答腔。
“我没见过哪个做母亲的会这样吼女儿,你妈她……她对你好吗?”哪有作妈妈的这样不给子女留面子,还吼得人尽皆知。
陈颖嘴抿得更紧了,还是没答腔,只是瞪着他。
他又说:“你会这样,应该不是没理由的吧?你也一个晚上没睡?这样上班捱得住吗?”他低声问。
旁人都教训她,他竟……他竟关心她?陈颖目光闪烁。
这男人、这男人粗犷的面容底下,为什么有这样细腻的心?这样温暖的心?陈颖目光湿润,忽然心悸得说不出话。她习惯被误解,她习惯被讨厌,习惯了不谅解的眼神,但她真的不习惯、不习惯被这样温暖的善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