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怎么想吗?自从我的脸伤毁后,只有我变了吗?不,你们瞧我的眼光也全变了,当我脸上的疤会咬人似的,我只要随意变个表情,你们就会吓得屁滚尿流!我瞧了会有什么感受?能不憎不羞不气不恼吗?只有火儿,她看着我时就如同看待一个再普通也不过的人,这样的好姑娘,我能不爱她吗?”
说得太痛快,一古脑儿的,瀚天将内心最深处、直至此时才发觉的念头至说了出来。
是啊!这样的好姑娘……他能不爱她吗?
“多么大胆的宣言……”青漠低低吹了声口哨,满脸钦服的。看见众人抬头呆掉的模样,他只得挺身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全杵在这儿当什么木头?几个人帮大少爷找少夫人去,其它人还不快做原先的事儿!”
“哦!”
青漠这般一喊,众人方才大梦初醒般纷纷行动。
“我说大哥……”青漠走到瀚天身旁,故作三八状地拍拍他的肩头。“方才那篇话儿可要记得牢啊,待会儿再一字不少的说给嫂子听吧!”
虽然瀚天是恶狠狠地用眼光砍他、可红晕已经烧烫地爬满了他的整张脸庞。
***
火儿好累、好累,累透了!
她跑回主屋喊人,一开始,居然还没人肯信她的话,若不是后面出来的红玉信了,紧急喊人同她一起到水井旁去瞧个究竟,就不知道何时才能顺遂地将那男童给救上来。
然后便是一大团烘烘闹闹的乱!
看见被冰水浸成青色的阿山,每个人似乎都叫了、喊了、吵了起来,什么烧热水、备姜汤、给孩子褪下湿衣、将床铺好……
桐月夫人又急又迫的命令,她每一项都想、也都愿意帮忙,却又每一项都帮不上忙,更正确的说是连“忙”的边儿都说不上,便被排斥出一团乱之外,她才会默默出了主屋,来到方才那口井边。
“咩哟……咩拗……”
“小三,对不起,我来晚了。冷吗?”她再次抱起那只同样冻得青冷、却被急着抢救人命而被众人疏忽的小羊儿,想了想,她便往安置小羊的小屋走去。
“咩呦……咩呦……”
小屋内除了另外两只小羊,其它的孩子也因为阿山突来的事故而被大人带回了主屋。
“咩呦……咩呦……”
没人记得这些小牲口……就像没人记得她……
用力甩甩头,火儿告诉自己这是应当的、自然的、正常的。阿山的保命自然是比她的去向来得重要多了,她何苦去计较这般小事呢?
小事……小事呵……她淡淡地自嘲一晒。
她是什么时候懂得这般情绪的?但这并不重要吧?小事吗?
“咩呦……咩呦……”
“小一,小二,小三……”坐在地上,火儿一边喊着三只小羊儿玩着,一边自言自语,“我真傻对不对?如果我够聪明,当初就不该重回‘哈德林斯’……
但我好高兴能再度亲近大少爷呵……可是他呢?他知道我是谁后,会不会……会不会……”下唇用力地咬了咬。“恨我呢?”
“咩呦……咩呦……”
“是吧?你们也不知道吧?”她不禁摇头。“瞧我,净在说些什么笨话!大少爷说得还真对,我真是个笨姑娘呵!”
“谁笨来着?”
伴着门外突然出现的脚步声,火儿只来得及慌张回头,看见了终于找到这里来的高大身影。
“大、大、大……”
这下可好,以往是老半天都说不出“瀚天”这两个字,这下子她连“少爷”都不会说了!
她赶紧爬起身,战战兢兢的,不明白瀚天勾着她瞧的深邃眼神是什么含义。
他可听见了她的自言自语?
“你躲到这儿来做什么?”瀚天表情中净是不耐。“让人找都找不到,存心教人担心吗?”
“担心?”火儿不明白的眨了眨眼。“谁?”哪个人会担心她?
“谁?”重复着她的问句,瀚天心中的闷火烧了起来。人就这么大个杵在她前头了,她竟还在问是谁!
“对了,”说到担心,火儿问道:“阿山情况怎么样了?”怕是终其一生,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亲眼瞧见那个小男童背上面下在水中半浮半溺的样子,她却无能为力抢先挽救,非得跑去喊人来……
在那途中,她喊得声音嘶哑,跑得气喘吁吁,一颗心更是跳得仿佛要从胸口蹦出来,就怕自己慢了,来不及了……
“既然这么担心,何不自己去瞧瞧?”瀚天意欲挽她离去,她却不肯地慢步,还频频回眼看向——
“咩呦……咩呦……咩呦……”
“唔……”女人透明水漾的双眼望向男人,好似在乞求他的怜悯。
男人臭臭地回视,终究是拗不过地哼气一声,重步回到三只小羊儿前,长臂一抄,将小羊全都兜入怀中,再用另一只手揽住他妻子的腰。
“嗯,我觉得还是不要……”忽地又临场退怯后,火儿不知道现下回主屋,又会是要面对何等光景,还不如安安静静同小羊儿窝在这间小屋内算了。
瀚天凶凶地瞪了过来。
“呃……”她将脖子一缩,脑袋乖乖低下,再也不敢吭声。
就这样被他带入屋子内,好吗?每走向前一步,火儿的心跳速度就快上一分,走到快门口时,她又不肯前进了。
“别怕。”发觉放在她腰上的手掌五指一紧……咦?他是否在她的发顶上亲了一下?火儿还来不及分辨,就又听见他下一句承诺,“我会一直伴着你。”
我会一直伴着你。
口水吞了又吞,火儿勇敢地一笑,说道:“咱们进去吧!”
哪怕是龙潭虎穴,她都和他一起,无怨无悔。
***
龙潭虎穴啊……跛钝的脚儿才怯怯地踏入了一步——
“大少爷!少夫人!”
屋里头爆出一片叫喊,火儿瑟缩了一下,压根儿不是她想象中的又嫌又恶,而是又讶又喜!
怔忡之际,她整个人已经被瀚天轻轻地带了进去。
“您身上衣服单薄着,快来烤火取暖吧!”
“肚子饿了没?给您准备点吃的好吗?”
阿山的娘亲上前来握住火儿的手,涕涕泗泗地跪了下来,“少夫人,谢谢您救了我家阿山啊,我……我没什么好报答的,就给您磕头……磕头!”语毕,“咚咚咚”的磕头声响好大啊!
“别啊!别啊!”火儿赶忙想拉人起身,无奈只有一边胳膊,力量着实有限。她急得恨不得像拔箩卜似地将妇人“拔”起来,并拚命对瀚天无声的说道:“救人哪!”
人?瀚天竟是慢条斯理,把眼色给使回去了。有什么人需要救了?他怎么没瞧见?
“这里这个!!”火儿气呼呼的又无声开口,还娇气又稚气地鼓起了双颊。
那自然的、可爱的、打情骂俏的神态,让旁观的若干人等终于有所明白大少爷是看上了火儿哪一点,那珍贵若实的一点啊!
瀚天静静地看着众人恍悟的神情,唇边勾出极淡的笑痕,看见桐月夫人也在几个丫头簇拥下从里头房间走了出来,朝火儿靠近。
“娘……”火儿神情一敛,那蓦然惶恐的模样,像见着了鹰隼的小羊儿。
瀚天不动声色地往她身旁挪去,两具身躯的相互碰触让她瞬时静定了下来……形容不出的,她就是静定了下来。
“火儿。”桐月夫人轻唤一声,提醒自己深呼吸再深呼吸。
自古以来,要个长辈、要个婆婆拉下脸主动向媳妇认错,真个是破天荒,真个是……可是,自从明白自己对火儿有多么严重的看走眼后,这破天荒还是有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