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戴妥了口罩,无言的叹了口气。
“我尽力就是了,护士小姐带你去办手续。”然后转身走进急诊室里的小隔间。
溥叙鹏如梦初醒,追上前,攒住医师的袍子,声音里有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慌。“请你一定要救她!”
“我们当医师的,从来都不会想杀人,或见死不救。”
他重重的坐回蓝色的椅子,要不是护士小姐来喊他,他大概就这样呆坐到老。
行尸走肉的办完手续,他又回到蓝色椅子坐下,一扇门内是他回家后发着高烧的娃娃。
他抱着头,狂拔头发。
接连串的等待是无尽的折磨,时钟走得比蜗牛爬还要慢,一秒钟像漫长的百万年。
天亮了,他无所觉。
经过他身边的人对他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麻木的四肢,恐惧的未知,那扇怪兽般的门只要稍有动静都能牵扯他戒慎的神经。
他呼出的气有着茫茫的雾,曙光穿透过玻璃,沿着窗棂,直直的射到他摊开的掌心。
“叮当。”
他惊跳。
护士小姐走了出来,却被溥叙鹏脸上的仓皇和迷失给吓了一跳。
在医院里,生老病死是轮回的,也看尽人对病痛的无奈。
可是,她却是第一次在年轻男人的脸上看到这么深刻的自责。
“你在这里呆多久了?你的脸色也没有比那位小姐好到哪去呢……”
蓦地,她的手腕一紧。
“娃娃她怎么了?”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是人。
护士小姐赶快把好消息告诉他,“我们的医师医术高超,你女朋友醒过来了。”
狂喜如瀑布般的冲进他的全身,转身就要去见范紫今。
“别急、别急,那位小姐需要住院,暂时,她也还不能见客,我们有几样手续要办,你先跟我来填资料吧。”
虽然失望不能在第一时间看到范紫今,但是,这样已经足够他把天上地下的神祇诸神都念上一遍,衷心感谢了。
暂时的危机过去,范紫今也住进了四张床位的健保床。
她迷迷糊糊的打开眼睛,意识也逐渐的清明,感觉像是从一场无梦的空白梦境中醒过来。
印在她瞳孔上的是张大脸,那脸大得不可思议,黑墨墨的眼眨也不眨,可是眼白的部分却红得惊人。
那表情像是怕她瞬间会不见。
“大鸟……”
“娃娃,你真的醒了?”小心翼翼覆盖上去的大掌也不见力道,生怕触碰到任何不能碰触的地方。
看见他,也不知怎地,心理头看不见、看得见的酸甜苦辣一铲铲的被搅了出来,一时间,竟泪眼迷蒙了。
“你哪里痛,告诉我,我去叫医师!”他弯的腰部快贴上床,要不是心念他的娃娃还病着,早一把将她扯进了怀抱。
范紫今噙着水雾的眼朝他一转,强忍住鼻酸,眨了泪。“你怎么一副很累的样子,你都没睡吗?”
他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故意逗她。“你醒了,我就能睡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陌生的白,她心里有数,她是旧疾复发了。
“你还敢说,我不过两天没有看着你,你竟然感冒!”
“人吃五谷杂粮,谁不会生病的,何况是感冒。”
“你的身体跟别人不一样!”急匆匆,他冒出心里一直搁的疙瘩。
“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抱歉,你给我赶快好起来,我不想看你这副病恹恹的样子。”他黑了脸低咆。
“你放心,我休息个几天就会好了,你别忘了我也年轻力壮喔。”年轻就是本钱。
“你好好睡吧,多睡一点身体好的快。”他轻言安慰。
“你陪我?”
“等一下医师来巡房会骂人的。”她的提议像猫挠着他的心窝,嘴巴虽然不赞同,可是放松下来的情绪让紧张了许久的神经也感觉到了倦怠。
“陪我。”
“闭上眼睛,乖乖睡觉。”触手,热度仍然。
她阖上眼睛,不到一分钟又睁开。
“我不会走的,你安心。”
得到保证的她这次真的闭上了双眼,慢慢的呼吸趋于平稳。
溥叙鹏的身躯滑回椅子上,十指紧握,神情有种木然。
他也阖上满是红丝的双眼。
不去想,不去想,不去想往后会比今夜还要虽熬。
第七章
五十几层高的帷幕大楼外,吊着清洗强化玻璃的敢死队。
那不是平常人做得来的事。
爬高爬低是一回事,要把每一层楼的玻璃都刷洗得干净更需要技术,总之,没有胆量还真做不来。
所以,价钱高。
两人一组成单位,橘黄色的安全帽还有固定在最顶楼的升降梯是最微薄的防护。
风很强,升降梯在强风中摇摇欲坠,叫人看了都要为之捏把冷汗。
手机响了很久,直喷清洁剂的人好一下子才发现。
掏掏掏~~
“喂?”
“XXXXXXXXX……你这浑蛋,立刻给我下来!”
“你……谁啊?”
“还敢问我是谁?我好伤心,不是,是好生气,溥叙鹏,你这只大鹏鸟我命令你马上、立刻给我下来,我立刻要见到你。”嘶吼的嗓子因为太过激动,差点分岔。
“你嘛帮帮忙,自己报上名来!”几百英尺的高度,又是户外,别以为收讯跟平地一样清楚,听得见声音该偷笑了。
“厚,死大鸟,下来,给我下来!”
他听出虐待他耳朵的不是别人,是阿俊。
他们好像很久不见了。
风来升降梯晃了下。“……不行,我还有一层楼要洗。”
“你不下来我们就切八段!”他都已经在他下面了,竟敢不下来见他,孰可忍,孰不可忍!
“火气这么大,吃炸药啦。”
八分钟后,他从升降梯下来,卡其色的工作服都是脏污,脸瘦了一大圈。
阿俊把车停在人行道旁,人就靠在车子上等他。
八分钟,地上已经一堆烟蒂。
“小子,我以为你要老死在上面了。”他推门出来,想把烟熄掉,却被溥叙鹏接过去。
他把肩膀上的绳索卸下来,深深了吸了口烟。
阿俊不敢相信。“大鸟,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忘了。”
“忘了?”他怪叫。
大鸟是他们这几个人里面最模范的宝宝,不抽烟、不喝酒,嫖赌就更远了。
他宁可把钱省下来去买组装机车的材料,他一直往自己坚持的路上在走。
他打量溥叙鹏木然的神色,像是知晓了什么,抿抿嘴后,把本来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一个半月,他来这里打工,谁都没说。
“我去黑炫风那里找你,老板说你把老哈雷卖给他之后就离职了。”
“嗯啊。”仿佛他从高处下来就是为了哈那根烟,一任烟雾把他的脸整个蒙住。
“为什么把车卖了?那可是你老爸留下来的,你的命根子耶。”
老哈雷,风雨不出门,没有重要事件不出门,朋友想借去炫桌,门都没有,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它擦得闪亮晶莹。
转眼,竟然把它卖了。
“缺钱。”半根烟很快要燃到底了。
“没锒铛可以来跟我乔,我家什么没有就钱最多了。”
“我不想矮你一截,不想欠你人情。”
他三句不离靠字。“所以你来干这种危险的工作?”
溥叙鹏干脆不答。
“你到底缺多少钱?卖了哈雷还不够?”
他什么都不说。
“既然缺银子干么要辞了黑炫风那边的工作?”
“你是我老妈问这么多?”要不要他写报告书,细目详列?
“妈的,你给我从实招来,要不然我就……不走!”朋友不是要有难同当的吗?这笨鸟到底有没有当他是死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