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昨夜那场旖旎情事,裴兴武尚能坦然以对,就是因他与落霞该做的全做了,不该做的更是做了,现下被众人拿着猛瞧,又不愿多做掩饰,一时间只得抿着唇,似笑非笑。
闹腾到最后,还是辛守余人美心慈,淡静地牵唇,出声帮了他一把。
“昨日在码头做事的几位大哥过来知会,咱们才知落霞独自一个出船去了,想说有九爷前去寻她,大伙儿就用不着操心,她的事交到九爷手上,哪一回不是圆满解决?只是这么冷的天,硬生生在江上冻了一夜,落霞定是累极,也多亏九爷你啦,为了寻她,累得一夜没能歇息。”
裴兴武扬眉,神情沉稳。“她的事,我自然该管。”
忽地,一只巨掌重重拍上他的肩,年宗腾豪气大笑。“是啊是啊,她的事全归你管,你不管,也没谁管得了啦!哈哈哈,兴武老弟,咱俩儿干了这碗酒吧!希望你与杜姑娘一路顺风,平安返回衡阳,得记住早些回来啊!”
裴兴武也不推辞,举起酒碗与年宗腾对干起来,还连饮三碗,碗见底,他抬起绑手拭去嘴边酒汁,应承着。“我会尽快归来。”
他与殷落霞自然是有得磨了。
要论及耐心与毅力,他裴九可从未输过,迟早有那么一天,总得给彼此一个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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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实上,在离开武汉三日,裴兴武带着小师妹杜击玉踏进“南岳天龙堂”的大门,刚拜见完久未相聚的师父、师娘,正和众位师兄在大厅内话旧、相见欢喜之际,便为突发的“某事”惊得双眉纠结、胸臆气闷,教他不得不再次动身离去。
这一怒,他连一贯斯文、温朗的气质也顾不得了,手紧握铁箫,握得指节格格作响,一张俊脸气得发黑,额角青筋骤浮,只差没七窍生烟了。
到得最后,他把小师妹杜击玉与刀家二爷即将到来的婚事也抛下了,快马加鞭赶着离去,去追那个恶劣至极又教人恼恨至极的人儿。
说到底,这一切的一切,全因为一件突如其来的赠物,以及一个即便是圣人听了亦要怒发冲冠的口信。
至于事情发生的经过,其实是这么一回事!
当他一路护送小师妹回到“南岳天龙堂”尚不到两个时辰,一名自称拿人钱财、替人办事的黝黑少年便风尘仆仆地策马赶至,被守门的弟子领着进“天龙堂”的大厅,当着众人之面,说是有位如俊秀书生的女子委请他送来一物,要给杜家的击玉姑娘,另外还有一个口信,给的对象是“天龙堂”的裴九爷。
那黝黑少年从怀中掏出一小布包递上,是杜击玉出面接去,打开一瞧,布包里裹的是一只掌心大小的木盒子,摇晃了几下,里边传出滚动声响。
杜击玉心中好奇,众人尚不及阻止,她已将盖子掀将开来,眨眼望去,里头躺着的竟是四颗鸽蛋大的“续命还魂丹”。
心中一愕,她抬起脸儿自然而然地瞧向裴兴武,眸中尽是询问意味,而后者早已眉峰淡蹙,俊颜罩上古怪神色。
“小兄弟,托你来此的那位男装姑娘,她现下在何处?你是在武汉见着她的吗?”裴兴武心头一绷,直觉不对劲,忍不住紧声急问,忽地一把握住黝黑少年的臂膀。
“唉唉唉,别急、别急,咱还有口信要送给一位裴九爷。做人讲诚信啊,咱小旋风专门替人跑腿、办事,既然收了钱,客人交代的事件件都得办妥,生意才做得长久嘛!”
“你要找的人正是我。”
小旋风怔了怔,随即爽朗笑开。“那好啊,裴九爷,这口信是这样的,那位书生姑娘要咱儿送这小木盒过来,顺便知会您两件事,第一,木盒里的药共有四颗,也是最后四颗,别让这位击玉姑娘一口气全吞了,因药效极猛,怕病体难以承受,仍是一年吃一次为佳,慢慢调养,再过四个年头,有病的也变没病了。”
他歇着喘了口气,接着又站直身躯,声音清脆响亮。“第二件事呢,那位书生姑娘又说啦,她和裴九爷您之间的恩恩怨怨全数结清、一笔勾消,您的命,她不要了,从此以后各走各的路、各过各的日子、各得各的幸福,谁也管不着谁,谁也没欠了谁,您的人,她也不要了,请裴九爷留在衡阳,想留多久就留多久,用不着回去寻她,就算往后遇上,也请视作陌路,老死不相往来的好。嗯……便是这些啦!”
口信已了,大厅却陷入诡异的寂静里,杜天龙夫妇二人、“天龙堂”里的众位师兄以及杜击玉全一瞬也不瞬地望着裴兴武。
即便旁人不甚清楚他在武汉时和人家有了如何的纠葛和牵绊,此刻也隐隐约约从这诡谲的口信中探得了点蛛丝马迹。
“九师哥……我想落霞姊姊她只是、只是突然想不开……嗯……呃……你、你别气,你这模样好可怕呀!”杜击玉从小与他青梅竹马,今儿个还是头一遭见裴兴武恼恨到这等地步。
“兴武,别急,有事缓下心来解决,一切有商有量,真有什么疑问,先和那位殷家姑娘谈过再说。”杜天龙拂着一把美髯边道,沉稳低嗓终于教裴兴武回复了点神智。
裴兴武紧绷的下颚扬起,双目神炯,以同样沉稳的低嗓道:“师父、师娘,请恕徒儿无法久留,这事……徒儿非立时处理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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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处理的事,全按着她的意思做了了断。
分道扬镳,各归各位,不再辜负谁,亦不再拖累谁,想来无事一身轻,她该开怀的。
傍晚时分,殷落霞让船家将篷船泊岸,此河段在洞庭湖以南,若继续南行,过长沙、湘潭,一日左右便能抵达衡阳。
只不过,她最后的目的地并非衡阳。说实话,她自个儿也还尚未厘清,此趟留书出走、不告而别,悄悄尾随裴兴武和杜击玉离开武汉,究竟要上哪儿去?
雇了艘船往南而来,她内心不断地告诉自己,她仅是要确认所委托之事有无办妥,待得到答复,她放下牵挂,便可敞开心怀,天南地北走走逛逛。至于武汉那边,她会回去的,待她的孤傲任性让她在外吃尽苦头,得来一身风霜,她总会回去,那是她的家。
冬已降临,风寒沁骨,刮得人双颊泛红,喷出的气息全成了一团团白雾。
岸边有几艘泊船,一些船老大们将船绳系紧后,早在岸上选了个平坦地方搭起简易的石头炉子,捡来不少枯木枝燃起火来,然后在石炉上烤起玉米饼、肉条和河鲜等等。
“姑娘,过来一道用啊!”那船家大叔热忱地招呼,殷落霞只淡淡一笑婉拒了。
裹着一件男子款式的黑披风,她独自一个沿着江岸缓步走去。
散步片刻,她停伫在一棵树皮已脱落成灰白的水杉木前,此际碧天渐沉,风劲较强的缘故,天云移动甚快,她凤目收敛,改而静望着苍茫江面,心思幽幽,下意识嗅着披风上属于他的气味。
心在瞬间酸软起来,她体会着,并不排斥这般异样的感受。
她渐渐懂得,即便裴兴武在她深心所在落地生根,她仍是她,依旧过她该过的日子,仅是在许多时候,她会不自觉地思及那张清俊面容,想着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想着他驾马的身影和那一次又一次的月夜清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