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模样……好像、好像她有多对他不住,即便九死都不足谢罪似的。
她不想承认胆怯,却不争气地咽了咽唾沫,一向倔强的凤眸竟率先撇开,故作冷淡地瞧向窗外,去数着那些错落而置的江上竹屋,以及许多架在竹桥两端、用以照明的火把。
诡谲的氛围下减反增,即便不看他,殷落霞浑身上下的毛孔仍强烈地感受着他的注视,不得不去在意。
终于,他有了动静。
将烛台搁置在靠近小榻的另一张圆桌上,他走到窗前,竟“砰”地一响关起窗子,接着旋过身躯,这一回,他不容闪躲地朝她一步步踱来,好近、好近地立在她面前。
“你到底想做——呃?!”下颚被攫住,他半强迫地抬起她的脸容,殷落霞胸口绷紧,有种荒谬的错觉,觉得眼前这男人似乎……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一个。
“你穿着我的黑披风。”裴兴武终是开了尊口,语气略哑。“那一晚在江边白芦坡,我就抱着你躺在这件披风上。”
殷落霞一怔,待意识到他说了什么,肤上迅速漫开惊人的热潮。
她不自觉地舔舔唇瓣,艰涩地道:“……我、我清理过了,用水好好洗过了,那些沾在上头的草屑、芦花和其他……其他的东西,都洗得干干净净了,为什么不能穿?”老天……她到底在说什么啊?!她气恼地咬住唇,头一遭想挖个大洞把自个儿埋了。
攫住她下巴的男性长指改而轻抚她的烫颊,他描绘着她菱唇的轮廓,殷落霞气息一促,瞧见他眼底深意潜藏的辉芒。
“我告诉你……我、我仅是觉得这件披风够大、够暖,想穿就穿,如此而已,你最好相信,它就是一件黑披风,不具备其他意——”嘴被他的温唇含住,所有的话吞吐不出,她心湖潋澄四起。
这个吻并未持续下去,裴兴武缓缓退开,隔着寸许之距望入她眼底。
想念他的气息啊……那拂上肤颊的热气教她轻轻颤栗,藏在袖中的手悄握成拳,她好努力地抵抗,不能又这么陷下去,不能的……
“你什么意思?你、你以为自个儿是谁?干什么把我掳来这个……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谁准许你对我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唔唔唔!”她倔强的两片芳唇再一次沦陷,被堵得结实极了。
他未深吻,仅是密密含住她的嘴,两人四目皆未合上,她圆瞠,他细眯,鼻贴着鼻,仿佛在比谁的耐力更胜一筹。
殷落霞蓦地意识过来,举臂用力推他。
这回,裴兴武倒顺了她的意,让她给推开一小段距离,可他的目光仍直勾勾地锁定着,不曾转移。
明亮的烛火中,她清容染嫣、气息不稳的模样,让裴兴武原本高涨的火气稍见缓和。
静凝了片刻,他神情高深难测,竟正经八百地答道:“我的意思,相信你心里定是清楚。我是谁,你更是心知肚明。至于为何带你来这儿?原因已十足明显。那个据说专门帮人递物、送口信的小子,所说的话十句有九句是假,想在‘南岳天龙堂’里蒙人,火候还差一大截,你说,不盯住他岂不可惜?”
提及送口信的小旋风,裴兴武稍见缓状的怒火不得不又烧腾起来。那臭小子竟敢抱她、占她便宜?!适才不该轻易放那小子离开,谁要想打她主意,就得问过他!
殷落霞凤眸一瞪。“所以你才和‘三帮四会’那些人混作一气,把我抓来人家的大巢穴吗?”
裴兴武冷冷牵唇。
为求以最快速度摆平这个“可恶”又“嚣张”的姑娘,这会子,他可不仅和“三帮四会”混作一气,在陆路的追踪上,他甚至还动用了“天龙堂”在江湖上的其他关系,从衡阳一路寻来,让慷慨助拳的各路人马紧盯住小旋风。
小旋风纵然机灵,到底较不过裴兴武的老江湖和“人海战术”,几百双眼睛日以继夜密密监视着,怎么也得掀掉那小子的底牌。
“我们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谈事。这片竹坞很好,隐密且安全,也不怕有人心虚、胆小又怕事,谈到半途就偷溜走人。”
“你——”殷落霞还听不出他如此“明显”的“隐喻”吗?欲出声反驳,偏偏他话里又没指名道姓,存心诱她自乱阵脚、自投罗网一般。挣扎了一阵,她却僵硬地嚅出一句。“你和我……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裴兴武低哼了声,浓黑的剑眉微挑。“我不这么认为。落霞,我们该谈的事还当真不少。”
说罢,他长腿往后一勾,拉来一张圆凳,四平八稳地坐了下来,一副准备长谈的模样,把她困在小榻上。
“为什么突然把剩余的四颗‘续命还魂丹’全送至‘天龙堂’?”刚坐定,他劈头便问,口气还算乎稳。
殷落霞讨厌这种被逼问的感觉,火在胸中怒炽。她的心事不能自个儿知晓便好吗?为何非得这么逼她不可?
“那是你们应得的,早该从我这儿拿走了。如今我心情大好,愿给了,有了剩余的四颗药,击玉姑娘尽数服过后,病根便能除去,皆大欢喜不好吗?你你……你做什么凶我?”最后一句有点“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的意味儿。
裴兴武目光深邃地瞅着她,瞧得她又开始呼吸不顺,才再启唇道:“先前你扣住那些药,要‘天龙堂’每年派人来取一颗,旁人以为你故意刁难、心有不甘,连宗腾兄也曾为了这事与我谈过,要我多包涵。落霞……”他忽地低唤,眉宇流露着了然的神气。“你什么也不说,懒得去解释,以为我真不懂吗?”
她清颜透红,黑亮的眸一瞬也不瞬,手紧扯着披风,掌心竟渗出潮暖。
“我、我……我要说什么?你又懂什么?”
裴兴武不禁叹气。“击玉当时身子极虚,若一口气服下七颗‘续命还魂丹’,药力过强,她无法承受的,而一年服一次药是最好的法子。你不说清,任着旁人误解,以为我也瞧不出来吗?你不是想刁难击玉,你护着她,我一直明白。”淡泛紫气的方唇微乎其微地扬起。“落霞,你仅是恼我一开始惹了你,打你袖中那朵‘七色蓟’的主意,却拖延着未及时道明,你想整弄我,要我不好过而已。”
她外冷内热,吃软不吃硬,纠缠了三年多,以他的能耐,还不能摸准她的脾性冯?
殷落霞秀颚扬起,拚命要掩饰内心的慌乱,故意冷着声说:“你错了,我就是爱刁难别人。见别人痛苦,我心里便快活,我、我心肠恶毒得很,哪里会费心思去护着谁?你……你最好相信!”
“我就是不信。”语气毫无迟疑。
她一怔,凤眸轻颤。“你、你、你……”
他看进她眸底深处,像要将她的神魂迷惑,启唇,语若月夜下的清箫,悠然于心。“落霞,我不信你那些诋毁自己的话,只信我明白的那个你。”
“啊?!”
脸一下子刷白,一下子又满布红泽,她有些虚浮,耳中发烫。
他说了什么?
他、他……他说……
我只信我明白的那个你……
我明白的……那个你……
不知怎地一回事,被她费尽力气压抑下来、她不愿多作理会的酸楚涩然,仿佛瞬间在她心中凿开一个出口,纷纷溢泄而出。
陶中既热又痛,她气息促急,可怕的酸意窜上鼻腔,害她眼睛也跟着发热、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