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别尽说好听话来哄我这老头子。”贾欣频频摇头,感慨的叹了一口气。“老喽,老喽,换做是几年前,哪有可能让犯人从窟牢里逃出去?”他突然提起那桩震惊凤城的逃狱案件。
“窟牢也属于大人的管辖范围?”画眉更讶异了。她实在无法想象,眼前这么和蔼的老人,会与那座比炼狱更可怕的窟牢有关。
“是啊,我督管不周,才会让人逃了出去。”他又叹了一口气,习惯性的摸了摸白须。
“贾大人年高德劭,是南国众所皆知。窟牢门禁森严,犯人会逃脱,该属偶然。”夏侯寅说道,语气和缓,嘴角仍噙着笑。
贾欣又摸了摸胡子,看着夏侯寅猛点头,对这回答满意得很。“不过,那个逃犯是如何逃出去的,老夫倒是已经心里有数。”
夏侯寅嘴角更弯。
“任何事情,想必都躲不过贾大人的双眼。”
“呵呵呵呵。”
“敢问贾大人,逃犯还在凤城内吗?”
“不,已经渡过沉星江,逃回北国了。”白须下的嘴动了动,贾欣挑起一道白眉,问道:“夏侯老弟,你心里也记挂着这桩案子?”
“当然。”夏侯寅理所当然的答道:“在商言商,若有逃犯在凤城内流窜,自然会影响生意。”
“嗯嗯,说的有理。”
“贾大人辛苦了。多亏了您,凤城内的居民才能安居乐业。”
“话说回来,这桩案子也着实让我费心。”贾欣拧起眉头。“那逃犯离去前,其实还掳劫了一个高官的掌上明珠,做为人质。”
在一旁倾听的画眉,讶异得杏眼圆睁,小手捣着唇,却还是掩不住那声担忧的轻呼。
被逃犯劫掳,而且还渡过了沉星江,入了北国的地界。她完全不敢想象,那个无辜的姑娘,会遭遇到什么样的事。
贾欣也在叹气。
“唉,老夫这段时日里,也日夜担忧,那小姑娘现在的处境。”他再度叹气。“怕只怕,她已是凶多吉少。”
“难道……难道……难道就救不回她?”画眉问。
“或许还有一线希望。”
“什么希望?”
“帮助犯人逃离窟牢的党羽,还留在凤城之内。要是能擒得党羽,问出线索来,就有希望救回那位姑娘。”瞧见画眉一脸担忧,他笑呵呵的安抚,再度拍了拍她的手。“你别担心,这件事情,老夫绝不会善罢干休。一有任何发现,我保证,绝对让你知道。”他的视线越过她,朝着夏侯寅表情和蔼的微笑点头。
“多谢贾大人。”
“不是早说了吗?别这么多礼。”贾欣莫可奈何的看着她,宠溺的一笑,然后慢条斯理的起身。“好了,也待得够久了,我该回去了。”
“贾大人不再多坐一会儿?”
“不了,叨扰一杯茶也就够了。”贾欣拢袖后背。“可惜,公务繁多,不能久留,多喝几杯茶。”
“贾大人若是喜欢,画眉今日就派人,将大红袍送到大人府上。”
“好好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贾欣笑呵呵的直点头,还回过头去,看着夏侯寅。“你可真让人羡慕,娶了个心思玲珑、不可多得的好妻子呢!”
“谢贾大人过奖。”夏侯寅拱手,嘴边笑意不减,双目却敛着眸光,看不出眼里的情绪。
“好了,画眉,你就留步,别再送了。”贾欣挥挥手,然后转过身去,径自迈步走出大厅。“不过,夏侯老弟啊,就要麻烦你就送我这老头子一程了,我有些事情,还得在路上,跟你仔细谈谈。”
“是。”
夏侯寅步履从容,跟了上去,即使面对着朝廷命宫,他的态度也与面对其他商贾,没有半点不同,仍是那么温和有礼、不卑不亢。
踏出大厅后,贾欣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着画眉一笑。“往后,若有机会,肯定要觑个空儿,喝你亲手泡的好茶,喝个尽情尽兴。”
“随时欢迎贾大人再度光临寒舍。”
贾欣笑呵呵的,伸手又摸了摸白须,没有再答话,已健步如飞的走下厅阶,只剩下那响亮的笑声,仍回荡在大厅内、在她的耳边。
夏侯寅则是站在厅外,无言的望了她一眼,而后转过身去,陪同着贾欣一同离开。
两个男人一前一后,一同走出了大厅,在画眉的注视下,离开了夏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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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
天边的夕阳从晕黄,渐渐褪色,最后只剩一缘浅浅的橘黄。
然后,星子闪烁,月牙儿也在天际露脸。
天黑了。
夏侯府内外的忙乱,终于暂告一段落,粮行的伙计们道别后,各自回家去了。管事监督着奴仆们,把大门掩上,灯火留着不熄,才拿着今日的货物进出记录,走进宅子里头,双手捧到画眉面前。
“夫人,这是今日的帐册。”
“管事辛苦了。”画眉接过帐册,轻声问道:“虎爷回来了吗?”送贾欣离开后,夏侯寅至今还没回府。
“还没有。我已经吩咐过了,让人在门口等着,等虎爷回来了才能关门。”管事恭敬的说道。
一个丫鬟正巧走来,轻巧的福身。
“夫人,晚膳备妥了。”
“今晚有什么菜色?”
“四碟小点、四样小菜,主菜则是清蒸秋蟹、桂花炸响铃、翡翠烩三丁、银丝牛柳,与淮山炖鸡汤。”
“酒呢?”
“备了黄酒。”
黄酒配秋蟹,正好。
画眉点点头,又吩咐道:“先把酒温着,别让虎爷喝着冷酒。天气愈来愈冷,虎爷在外奔波,怕是吹了整日的寒风。”
“是。”丫鬟再度福身,接着提起裙子,咚咚咚的跑开,忙着去照做了,不敢有稍微的怠慢。
“管事。”
“是。”
“天冷了,您也早些回去吧,免得您夫人在家中久等。”
“我还是留下来,等着虎爷……”
“不必了,有我等着就行了,您先回去吧!”
管事迟疑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不敌女主人委婉却坚定的态度,只能请安告退,然后穿起厚厚的皮袄,冒着阵阵寒风,踩着夜色回家。
画眉坐在大厅中,翻阅着今日的帐册,看着整日的货物进出。
南方的米粮大多收尽了,这几日到货的米粮,已不如前些日子多,商家下订的五谷杂粮,有九成已经交货。扣除了先前资助曹允的那批军粮,这季的盈余虽不如以往,却仍十分可观。
她仔细看了一会儿,视线在帐册上逗留,小手端起一旁的茶碗。直到茶水碰着唇瓣,她才察觉,这杯茶已经凉了。
画眉抬起头,刚要开口唤人,却发现厅阶下站着一个人,一双黑不见底的眸子,正默默瞅着她。
“虎爷。”她惊讶的起身,搁下帐册,走出大厅。“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都不作声?”她伸手,牵起他的大手,意外发现他的手有些冰凉。
夏侯寅没有作声,只是低着头,用明亮得出奇的双眸,注视着妻子的一举一动。
想到他吹了整日寒风,她就心疼不已,一双白嫩的小手,包着他宽厚的掌,举到口边轻轻呵着,想让他多少能暖和一些。
“晚膳已经准备好了,先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另外,酒也——”话还没说完,夏侯寅突然扯住她的手,拉着她就往后头走去。
月光之下,某些花儿散发着香气。夏侯寅拉着妻子,穿过庭院,他紧抿着薄唇,没有开口、没有逗留,反倒愈走愈快。
“虎哥,等等……”她被拉着走,一时还有些跟不上,险些连脚上的绣鞋都要掉了。“虎哥,你还没用晚膳啊!”她徒劳无功的提醒,他却置若罔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