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她轻盈的起身,想着再过几日,就是某个富商夫人的生日。那位富商跟夏侯家合作已久,贺礼也得仔细的挑选一番。另外,这几日夏侯寅不在,她对帐册的过目,比平日更加严谨,昨日确认过的帐册,她今日还得再过目一次才行。
才走了几步,画眉又回过头来,慎重的交代道:“等虎爷回来,请跟我说一声。”
“知道了。”
那日,一直到二更过后,夏侯寅才回来。
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在屋内久候的画眉,立刻站起身来,为他开了房门。
屋外冷寒,才一开门,一阵冷风就陡然袭来,冷得她手脚凉透,身子不由自主的一缩。
“虎哥。”她轻唤一声,迎上前去,闻见他身上浓浓的酒意。
月光下、寒风里,夏侯寅眯起眼,望着她时嘴角噙着笑,跨步走近屋子。
“怎么还没睡?嗯?”他问。
“知道你今日回来了,所以就等着。”
“往后就早些睡吧,别再等我了。”
她没有答话,却固执的轻轻摇头,陪着他穿过蝴蝶厅,伺候着他坐上床榻,才为他脱下衣袍。
衣袍上的结,不是她亲手结的,所以解开时多花了一些时间。
“怎会比预期行程晚了一日?”她轻声问着,视线不由自主的,盯着他衣袍上的结,心中那股莫名的情绪,又悄悄溢出了一些。
他回答得从容不迫。
“芦城这几日风雨不停,道路泥泞难行,才会延迟一日才回来。”
“既然回来了,怎没通知我一声?”
他笑了笑,倾身望着她,挑起浓眉。“生气了?”
“画眉怎么敢?”她淡淡的说道,故意扭过头,不去看他。
宽厚的大手,轻捏着她的下巴,逼着她转过脸来,幽暗无底,甚至看不穿情绪的黑眸瞅着她,嘴角仍有笑,表情还是那么温柔。
“粮行里生意繁忙,我迟了一日回来,有不少事情非处理不可,所以才没进屋里来。”
“那么,虎哥这趟出门,怎也没跟我说一声,好让我帮你收拾衣物?”想起他那日的不告而别,她心里还是有些介意。
“这桩生意来得匆忙,又不能不接,我也是前一日才决定,要亲自去一趟芦城。”他注视着她,表情跟眼神,没有丝毫的改变,声音甚至更温柔。“那日,我看你还在睡,猜你大概累坏了,想让你多睡些时候,所以才没有唤醒你。”
夏侯寅的说法,周密得没有一丝破绽。身为妻子的她,虽然从他寻常的言行中,嗅出些许的不对劲,但那种感觉太过细微,细微得仿佛不存在,细微得她几乎要怀疑,是自己想太多了。
她轻咬着唇瓣,不再言语,只在明亮的烛火下,重复多年来伺候他的每个动作。
为他解下衣袍、褪去鞋袜,仔细收妥后,再将毛巾浸湿在已反复加温过数次的热水中,取出后再拧干。
温热的毛巾,擦拭着他的双手,从指尖到掌心,没有半吋遗漏。她伺候着他洗脸,按摩他宽阔的肩。
她动作轻柔,仔细的擦拭着,心里却感觉得出,夏侯寅其实有话没说。这亲密的仪式,因为他刻意隐瞒的某些事,让她与他之间,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
除了体贴她,想让她多睡些时候,肯定还有其他原因,才让他改变了数年来的惯例。
只是,他既然已说了这个借口,她就算心中有疑惑,也不好再追问下去。
替丈夫解下外衣后,她站在他身后,解开他的发带,再用乌木梳子,一绺又一绺的细心梳理着。
背对着她的夏侯寅,突然开口,徐声交代着。
“从明日开始,你把一些生意上该注意的事,都教给董絮,直到她懂为止。”
拿着乌木发梳的小手,略略一停。
他又说道:“我带着她在外走动,她却对生意的事情一窍不通,日子一旦久了,怕也会被人看出破绽。”
“虎哥指的是,一些商场上的进退应对吗?”
“不只那些。”
她捏紧发梳。“还有呢?”
“先教会她怎么看帐本。然后,再将家里头各类货物的审核方式、出产地、运送方式、来往商家,全数都教给她。”
那就是她在夏侯家里全部的工作。
望着丈夫的背影,她久久没有言语,也没有动弹。白嫩的小手,将乌木发梳捏得更紧,直至关节处泛白。
半晌之后,她才回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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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画眉开始教导董絮。
董絮虽然年轻,但是聪明伶俐,不论任何事情,都是一教就会。不过半个多月光景,她已将粮行内外大小事,全都学得熟透,就算有些小事,交由她独自处理,她都能处置妥当,不出半点差错。
这段时间里,夏侯寅出门的次数,也比以往来得多。
未告知她去处、未告诉她出门的时日,已渐渐成为常态。不论大小宴席,夏侯寅也不再要她陪同,都是带着董絮出门。
某日,画眉在大厅里头,交代着管事,要为沈家即将出嫁的姑娘找个能工巧匠,做套精致的首饰时,董絮恰巧在这时走了进来。
她在门外,已听见画眉的声音,一进门时就笑着说道:“姊姊,您别忙了。沈家姑娘的贺礼,虎爷已经交代我去处理了。”
“喔?”
“我早已预备了一套绣工精致的轿帏,这会儿绣娘们正在赶工呢!”董絮轻声细语的说道,神态从容,跟昔日怯生生的模样,早已截然不同。“若是姊姊不放心,我今晚就请绣娘们,把轿帏拿过来,先让姊姊过目。”
“不用了,这事交给你就好了。”
“是。”董絮笑着,衣着素雅,却都是上好的料子。她走近几步,又开口道:“这类备礼、送礼的琐事,肯定耗去姊姊不少心力,往后都由我处理,姊姊才能轻松些。”
“这事是虎爷的意思?”
“是。”董絮弯着唇,笑得如沐春风。“对了,姊姊,虎爷说,有座云石屏风搁在阁楼里,他想拿出来搁着,但阁楼钥匙在姊姊这儿,他嘱咐我过来,跟姊姊拿钥匙。”
夏侯家的阁楼里,搁着无数珍宝。阁楼的钥匙,原本由夏侯寅亲自带着,从不离身,是成亲之后,他才慎重的交付给她。
那不仅仅是一串钥匙,而是代表着,他对她全心的信任。
如今,他竟要她把钥匙交给董絮?
搁在桌沿的小手,有些儿轻颤。
“姊姊?姊姊?”董絮还在唤着。
“钥匙搁在房里。”
董絮露出困惑的神情。
“但是,虎爷说,钥匙一向是在姊姊身上的。”
“今日太忙,一时忘了。”
“喔,那……”
“你先去回复虎爷,说我等一会儿,就亲自拿过去。”画眉说道,镇定如常,甚至还能挤出微笑。
“是。”董絮福身,灵巧的退了下去。
厅外的天色阴霾,黑压压的一片,几乎让人的心情,也莫名的沉重了起来。
画眉坐在原处,小手探进袖中,摸着那串从不离身的钥匙。没错,钥匙是在她身上,但是她却不愿意交给董絮。
在她心中认为,交出钥匙,仿佛也就是交出了某样,更重要的东西。
一股难忍的冲动,逼迫着她站起身来,匆匆往外头走去。那些搁在心头的不安,已经愈来愈沉重,几乎要让她无法负担。
寒风阵阵,她行色匆匆,忘了披上外裳,被冷风冻得粉脸微红。走到粮行内时,她的手脚已经冷得像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