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错就好。”苏合香拍拍她的头。“我交代你做的事记得去做,做得好了,我有好东西打赏你。”她微笑着说罢,放下床帐。
巧珍怔怔地盯着绣满了雀鸟的床帐,意识到苏合香很可能已经看上那个雕刻师了,心底顿时凉了半截。
她很清楚这样下去是不行的,肯定会出事的,可是她心里除了慌,竟什么主意也没有了。
第四章
隔日,苏合香照三餐给孙玄羲送饭菜来。
刚开始,孙玄羲一口饭菜也没动,不管她送什么来,他便原封退回,但是他低估了苏合香“强人所难”的本事。
“姑娘,请你不要再为我送饭了,该避嫌的还是应该要避嫌比较好。”他一开始如是推辞。
“男子汉大丈夫,吃个饭别这样婆婆妈妈的。快点吃嘛,饭菜很快就凉了!”苏合香一径地催他快吃。
两人简直是鸡同鸭讲。
“我没道理一直接受你的好意,请你拿回去,以后别再送来了。”他再换个方式拒绝。
“你当真不肯吃?”长安第一舞伶当下变脸,不开心地蹙起眉。
“是。”他坚持到底。
“好。”她面色一换,媚如春花地一笑,像个无邪小妖女。“相不相信我会烦到你非吃下去不可?”
然后,她果真开始扮演起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坐在墙头上诉说起自小到大习舞的心路历程,连历朝名舞姬有些什么人、最擅跳的是什么舞、甚至源起何处统统都说给他听,叽叽咕咕、叽叽咕咕地说个没完,吵得他烦闷异常,工作严重停摆。
当一看穿他有逃意,她又立刻换上另一招,把墙那头的木梯硬要搬到他这一头来,打算亲自动手喂他。
再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遇到一个这样耍赖功夫高强的小女子,也要在她娇弱的纤躯下俯首称臣。
吃,他当然吃了。反正吃的是香喷喷的饭菜,又不是毒药,吃了也死不了人。他比较担忧的是,接受得愈多,他会愈难以还得清。
接连着几日,他得到的菜色愈来愈丰盛,花样繁多到令他咋舌的地步。他不知道这是巧珍绞尽脑汁做出来讨苏合香欢心的,当然,只要他吃得开心,苏合香自然就欢心了。
每天吃着苏合香送来的饭菜,夜里盖着她送来的锦被,短短几日的功夫,她已经不知不觉地深入他的生活,控制了他的身体,扰乱了他的心。
当手中的雕刀常因他的恍神而停滞时,他对自己不再能潜心雕刻而感到惶惑。没遇见她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他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满脑子都是苏合香巧笑嫣然的模样,这样的他雕不出千手观音的慈眉善目、雕不出佛像的庄严。再这样下去,他心目中大慈大悲的千手观音像,何时方可完成?
墙那边响起时疾时徐的箫管笙乐,知道苏合香此刻又在练舞了。他看见一双长绸袖舞飞了天,宛如舒云卷雾。
那一双舞袖仿佛越过高墙朝他心上舞来,将他的心一圈圈缠绕住,缠得他难以喘息,他无奈地重重叹口气,放下雕刀起身走了出去。
他必须让自己冷静下来。
走出朱雀大街,远远看见“合春号”的招牌,他停步,深思,然后笔直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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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细,今晚有贵客,你可要卖力地跳,把你的拿手绝活统统拿出来。”
花喜兰坐在廊下欣赏苏合香的舞姿,一脸的欢喜。
“什么贵客?”她低着头收袖,漫不经心地问。
“今晚来了几位遣唐使,其中一位大使名叫吉上长丹,听说来了中土多年,想娶个唐女子为妻……”
“兰姨!你在说什么?”苏合香愕然抬眸,惊讶地望着她。“你不是要我嫁到倭国去吧?”
“你听我说,那位吉上长丹大使听说在他们倭国的地位身分十分显贵呀!”花喜兰忙解释。
“他就算是倭国皇帝也与我无关!”她气得头都发昏了。“兰姨,你到底是怎么了?上回要我参加新罗王子的夜宴,这回又看上遣唐大使,你就这么希望把我嫁得远远远远的,终生再也见不着面吗?”
花喜兰委屈地垮下肩。“细细,兰姨养了你一辈子,只要你离开我,不管距离近或远,我都一样舍不得呀!”
“那你还想要我嫁给遣唐大使?”她难以置信地低嚷。“兰姨,去倭国要坐船坐很久,万一在海上遇到暴风大浪沉了船那怎么办?你忍心让我死在海上给鱼当点心吃啊?再说了,去到那里言语不通给人欺负了怎么办?你远在天边怎么为我作王?”得把话说严重一点,这样才能让兰姨死了这条心。
“哎呀哎呀,你别说了!”花喜兰没想到那么远去,自知理亏。“细细,我之所以会这么想,都是因为新罗王子和吉上大使愿意娶你为正妻呀!”
苏合香挑眉,不可思议地瞪着她瞧。“兰姨,我可是长安城第一舞伶,想娶我为正妻的男人多的是,没了那两个也不会嫌少!”她哼了哼。
“但是能娶你为正妻的男人都只会是那种很普通、很普通的男人。”花喜兰轻叹。“兰姨和你明说了吧,文人雅士、贵族子弟们他们心中真正想娶的妻子是五姓之女,虽倾慕你的绝色舞姿,可只愿纳你为妾。你想想,兰姨怎么也不能让你去当人家的妾呀!”所谓的五姓女,是指陇西李氏、太原王氏、荣阳郑氏、范阳卢氏、博陵及清河崔氏,这五姓氏都是名重一时的高门,对门第观念极为看重的豪门高户,都以娶到五姓女为荣。
“普通男人有什么不好的?”她想起了孙玄羲,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只要两人有真情,彼此愿意患难与共便行了,什么文人雅士、贵族子弟的,只要我苏台香看不上,就算是皇帝老儿来我也不会理。”
“天真、天真、太天真了!”花喜兰啧啧道,满头珠翠摇了又摇。“你见过的世面还不算多,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有钱才是真正的好,傻丫头。”
“我知道有钱是很好,但是再多的钱也买不到真心,这点我也知道。”她翻舞着衣袖,若有所思地笑说。
“什么真心不真心的,等你看上了男人再来跟我说吧!呵,真心,值几个钱啊……”花喜兰蓦地瞠大眼,正色看着她。“等等!你的话听起来古怪得很,给我老实说,是不是看中意哪个男人了?”
苏合香抿唇浅笑,小心探问:“兰姨,万一我真看中意了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你会怎么样?”
花喜兰目光一沉。“我会把他轰出去,等他什么都有了以后再来!”她斩钉截铁地说。
苏合香笑意敛去,低下脸慢慢地理着衣袖。
“你看中谁了?说。”花喜兰敏锐地盯着她。
“没。”她回答得飞快,慢条斯理地把长长的衣袖一截一截地折好。
“当真没有?”
“如果真的看上了,我自然会说。”她淡然转身进屋,端起芳香的玉露茶轻啜几口。
花喜兰虽然有些怀疑,但仔细想想,她整天都待在自个儿屋里,只有偶尔几个晚上到茶坊舞几曲,近来也没见她出过门,也许是自己太多疑了。
“细细,眼光要好一点儿,兰姨这么用心栽培你,可不能让你随随便便找个男人就嫁了。你要懂得攀高枝,往高处爬,才不枉费我待你这片心。”花喜兰再次苦口婆心地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