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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墙的那一边是截然不同的景致,后院地上全部平铺着凿花的青石地,两旁有游廊环抱,一侧游廊上还养着一只羽色青翠的鹦鹉,他暗想着平时苏合香便是在这里练舞的。再往前看,有间门窗紧闭的厢房,厢房窗扉上糊着粉色蝉翼纱,如烟似雾,绣在纱上的雀鸟仿佛要穿透云雾飞出来。

  他一手提起木梯,换到了这一面墙放下,抱着锦被轻轻爬下来。

  院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他的心微微一悸。她究竟病得怎么样了?

  他把锦被悄悄放在游廊可倚坐的栏杆上,正犹豫着那支玉簪该放在哪里才好时,鹦鹉在架上不安地来回走动,突然喊了两声——“细细,细细!”

  孙玄羲吓了一跳,忙闪身躲进暗处,半天无动静,他才又慢慢走出来,小心翼翼地将窗扉推开一道缝。

  屋内幽暗,纱帐深垂,让他无法看得见她。他咬咬牙,轻轻推开雕花的门扉,无声无息地闪身进去。

  只要放下玉簪便可走人,但是纱帐内的人儿却镇住了他的双脚,让他走不开。他想知道苏合香的病况,想再看她一眼。

  在他的内心掀起了无穷挣扎,脑中有声音催促着他快走,但另一个渴望见她一面的声音却更大。

  只要看她一眼,看一眼便走。

  夜很静,他只听见自己狂烈的心跳声,剧烈震动胸腔。

  他轻轻撩起纱帐,看见一张苍白清瘦的面容。

  为何只隔两日,她便瘦成这样?他怜惜地俯下身,以指背轻触她的额。虽然没有那日那般热得烫手,但体温仍然偏高。

  我已经快要大病一场了,只是要你亲一亲我也不行吗?他蓦然想起那日她在他怀中的切切呢喃。

  他的心倏地抽紧,在这个幽暗的深夜里,他制止不了从他心中窜逃出来的倩魔,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魔吞噬,无能为力。

  “细细……”他俯身,以唇轻轻贴住她微烫的朱唇。“我爱你。”

  第六章

  苏合香恍惚地病了好几日,意识总是迷迷糊糊的,昏睡中,她感觉到孙玄羲来看过她。

  她相信那不是梦,因为她确实闻到了他身上清新自然的木香,除了他,没有人身上有他这样的香气。她仿佛还能感觉到他吻了她,她感觉他暖暖的鼻息吹拂过她的脸颊,微凉的嘴唇与她的唇辗转亲吻,她昏眩得醒不来,他似乎也不想停,舌尖甚至还闯进她唇内,攫走她的舌尖,与她温存缠绵。

  那是一个委婉执着、深刻而长久的吻,仿佛可以这样一起吻到地老天荒。

  她相信那不是梦,她无法忘记那种恍若窒息的感觉,那是她渴望的吻,她甚至还听见他深情地说着!细细,我爱你。

  有双手轻巧地揭起纱帐,阳光暖暖地照进来,将她从昏睡中悠悠唤醒。

  “细细姊,你总算没再烧了,谢天谢地!”

  她听见巧珍欣慰的说话声。

  “孙玄羲……是不是来过了……”她的声音虚弱得似蚊蚋。

  一醒来第一句话问的就是孙玄羲,巧珍重重叹了口气。

  “细细姊,你……好好养病,别再想他了。”她劝道。

  “我想去见他。”苏合香想起身,但身子病得连坐起来都费力。

  “你别这样,兰姨这几日盯得紧呢,她好像看出来了。”巧珍忙压住她的肩。

  “没……关系。”她喘息地说。“我要告诉兰姨……我要嫁给孙玄羲。”

  “细细姊……”巧珍瞠大了眼,欲言又止。

  “你知道他来过了吗?”她甜蜜动人地微笑着。“他偷偷来探过我的病,对我说了一句情话,我已经知道他对我的心意了,所以我打算告诉兰姨有关孙玄羲的事,要她成全我们,你别担心……”

  “我很担心!”巧珍冲口而出。“那个孙玄羲不是来探你的病,他只是来把锦被和玉簪还给你的!”

  苏合香怔了一怔,视线蓦然瞥见了美人上折迭得整整齐齐的锦被,和锦被旁静静躺着的白玉簪。

  “他为什么把被子还给我?”她的思绪病得糊里糊涂,一时弄不明白。

  巧珍深吸口气说:“他已经走了。”

  “走去哪里?”她不由得一凛。

  “我不知道。”巧珍低哼着。“走了也罢,省得让人操心!”

  苏合香的意识渐渐清明了,一阵寒意猛地传遍全身。“你说他走了?他搬走了吗?”

  “我想应该是。”

  “不要你想!”她忽然奋力地撑起上身,嘶哑地喊。“你去,去看清楚!不想看我死就去看清楚到底是不是真的?”

  “细细姊,你何苦——”

  “快去!”她的心好慌乱,乱如麻。

  巧珍跺了跺脚,无奈地转身出去。

  不,不会的,他明明对她说了爱她的,而且他还吻了她,吻得那么深情、那么缠绵、那么不舍,他不会走的……

  然而,她的期盼被巧珍带回来的消息彻底击碎。

  “细细姊,我亲自去看过了,他真的走了。”巧珍不忍地看着她心碎的表情。

  苏合香不知道一颗心碎成千万片的感觉竟是这样的痛,她知道他迟早会离去,但绝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令她措手不及的方式。他要走是很容易的,身边没有累赘,要走便走,也顺便带走了她的一片深情。

  他是怎样的男人呵,用那双她最喜爱的手,牵动着她的喜悲,然后再残忍地捣碎她的心,他让她尝尽了动心又心碎的滋味。

  细细,我爱你。那句话是真的吗?难道只是她的幻觉,他其实并没有对她说过那句话?

  她勉强撑起病弱的身子下床,双腿虚乏得像踩在云端上,只觉得头重脚轻,眼冒金星,整个人悠悠晃晃。

  “细细姊,你想干什么?”巧珍忙上前扶住她。

  她坚定地走向那床锦被,弯下腰,使劲地抱起来,但她此刻身子弱,一床锦被抱上身,差点摔倒在地。

  “细细姊!”巧珍忙要抢下锦被,但她不让。“你要把被子抱到哪儿去?吩咐我来做就行了!”她慌得手足无措。

  苏合香摇头,双眼盯着玉簪。“帮我拿过来。”

  巧珍困惑地一手拿起玉簪,另一手仍搀扶着她。

  苏合香硬撑着虚弱的身子,把锦被抱到了门口,她呆望着无云的晴空,半晌,用尽最后一分力气,将锦被狠狠地往外一抛!

  巧珍睁眼呆住。

  她再抢下巧珍手中的白玉簪,朝青石地用力扔去。

  巧珍吓傻了。

  看着跌落在青石地上的鲜艳雀鸟们,看着碎成了三段的玉簪,苏合香软软地靠着门框滑坐在地,在烂漫的春光中痛哭失声!

  鹦鹉在架上受惊地拍动翅膀,嘎声喊着——“细细、细细!”

  苏合香哭得心肝摧折。

  这是她付出真心换来的代价吗?她是长安第一舞伶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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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合香的病虽然一日比一日好转起来,但她却一日比一日沉默。她不再逗弄着最宠爱的鹦哥,连最爱跳的舞也不跳了。她日日倚在游廊发呆,常常维持着一个姿势好久好久,久到让人远远看见了,还以为是一尊美人雕。

  她是爱舞、爱飞、爱笑的苏合香,因为孙玄羲,成了一尊无情无绪、无喜无悲的木美人。

  “长乐坊”里从上到下没有一个人见过苏合香这种眼神空洞、失魂落魄的模样,人人议论纷纷。

  花喜兰更是心忧如焚,焦虑得不知怎么办才好,私下把巧珍叫来严厉地盘问前因后果,巧珍见事态严重,再也不敢隐瞒,哭哭啼啼地把苏合香遇见孙玄羲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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